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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 《天幕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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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路不走,是要见,见性,见智,着相,着礼,品鉴有别,亲密有度,这是个没有道法的红尘,而且有时还要你滚一下这是个没有方向的名利场,有时会绞一些你的肉。这就是你头上的天幕。
天有道,则无常道。事于道,则天有道看与事则无常,无常则明,明则通,则世事洞明。世事洞明则世事可治愈,渐达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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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士乔忍不住笑了笑,说:“听起来还是集资会,我知道许主席不是这个意思,这意思一层一层的确实很难表达,许兄不必再解释了,大家意会就行了。”梁士乔的后半句话里用了“许兄”的称谓,这种亲切口吻避免了“不必再解释”可能被误解为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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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胃酒斟上,开胃小菜上来,法国大餐的第一道程序这就开始了,戴梦岩作为主人起身说了一段开场白,她说:“梁哥在里屋谈房租合同,不让咱们等了,那就开始吧。这房子是去年买的,今天是第一次在这里招待朋友,来的全是商界和演艺圈的著名人物,今天又是我得奖的日子,我感到特别荣幸,也特别有纪念意义,非常感谢大家捧场,也感谢梁哥把巴黎这边的事筹划得这么周到。唯一遗憾的是今晚还要赶班机去柏林,聚会时间受点限制,好在还有3个小时的吃饭时间,还不算太糟糕,也请大家多谅解。另外赵总和刘哥要开车送我们去机场,喝酒就不要为难他们了。来,大家为今天的聚会,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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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梦岩和其他几个人拿出照相机,大家不管是合影的还是单独的都一通拍照,酒席接近尾声时,戴梦岩还专门与厨师和服务员合影留念。家宴圆满结束,卡尼奇饭店的员工以专业水准将餐具和剩菜收拾干净,戴梦岩下楼与朋友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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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实相必是假象,天下只有看不清实相的人,没有色空各异的事,“需要解释”本身就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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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不是按我的意思办,是地方政府按取舍利弊的规律办。简单说,官商早晚要退出市场经济,但是现在还没退。什么叫摸着石头过河?就是探索符合中国社会条件的市场经济,就是允许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索。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的转型期,历史的规律告诉人们,矫枉必过正,理论上说,这其中的一个‘过’字就是花不完的钱。”会场突然沉默了,没人提问,没人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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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那不叫见路不走,那叫事于道,又走了一条见路不走的路。见路不走就是实事求是,不住一法,你理解成不拘经验教条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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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说:“我就是觉得,你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叶子农笑笑说:“你是非得从我这儿挖掘点自卑才踏实啊。”
老九赶忙说:“不不,真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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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埃不是被谁骂垮的,欧盟也不是为了主义凑在一起的,是成员国生产力发展的需要,生产力资源社会化和全球化是生产力自身的发展要求,是人类要过好日子的本能。如果欧盟有一天沦为政治工具或另一种形式的大锅饭,它会像苏联一样垮掉,半点没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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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三个正在望河楼吃饭,你信吗?”
布兰迪说:“这不是信不信,是就是。”
叶子农说:“所以,信即不是,信仰只管需要信仰的用,对我这种刨根问底的疯子就不用谈信仰了。”
布兰迪看着叶子农,突然有些困惑了,说:“那你……到底是赞成马克思主义的?还是反对马克思主义的?”
叶子农说:“我不是赞成的,也不是反对的,我是要知道马克思主义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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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要谢你谢他们,没有他们的帮助办不了这事。对于我,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不是你可以要求来的,也不是你可以谢来的,没什么可受的。”林雪红问:“您为什么要帮我?”叶子农说:“你该把‘我’字改成‘罗家’,是罗家。这个问题不是你现在该问的,是你来柏林之前就该想清楚的。”林雪红说:“叶先生,其实我对您是不了解的,我说几句话您别生气。库格列夫是我让他来的,他一直给家明打下手,也希望有点事做。我打算让库格列夫留守布达佩斯,这样您可以随时来视察工作,库格列夫也完全能胜任这儿的工作。”叶子农说:“苏联正在解体,匈牙利正在改变苏联模式,或者说正在摆脱苏联控制,这种时候不宜把俄罗斯人放到这里工作,出了安全问题你我都负不了责任。”林雪红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这是个问题,我确实没考虑过。不过我还是想很不礼貌地问一句,您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吧?我是女人,本能需要安全感,所以我想让库格列夫留守布达佩斯,这样便于您来视察工作。还有刚才,我觉得晚上去您房间不方便,所以把您约到这儿了。”叶子农眼神里掠过一道惊愕,随即平息了,说:“这会儿我觉得自己很笨,不管我怎么回答都是对你不尊重。刚才是我疏忽了,我向你道歉。但我还是想说,人是有情绪的,有情绪说话就容易偏激,这会儿我就很想说句很偏激的话。”
林雪红问:“什么话?叶子农平静地说:“这世界,真他妈容不下一点美好的东西。林雪红的脸噌地一下就涨红了。叶子农说:“诺尔库克是个权钱结构的腐败公司,至少这个不能让罗兄有底气认为自己是好东西。我就更不用说了,劣迹斑斑,从来就没是过好东西。”说着,叶子农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说:“我跟罗兄交往不多,可那点东西真干净,这对我是收藏。”说完叶子农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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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举了一下雪茄说:“来一支?”奥布莱恩摆摆手说:“不。谢谢。”乔治说:“我喜欢丘吉尔叼着雪茄的样子,可惜我没他那么胖。”寒暄了几句,乔治看意见书,看过之后说:“布兰迪把这个交给戴维就可以了。”奥布莱恩说:“乔治,你对这件事倾向哪边?”乔治说:“以现在的情况,显然对布兰迪的意见有利。”奥布莱恩说:“布兰迪可以去尝试一下,但我有种感觉,可能性不大。”
乔治问:“为什么?”奥布莱恩说:“这个人的心思不在钱上。看看布兰迪提供的材料,这个人只在需要用钱的时候才去挣钱,挣到够用他就停了。这是一个矛盾,如果他的心思在钱上,他也就不太可能有思想了,有的只是知识,是生存技能。”乔治说:“你该把这个也写到意见里。”奥布莱恩说:“这个只是感觉,根据不足,还没充分到可以成为意见。而且,戴维与布兰迪的分歧是这个人行不行,而不是这个人肯不肯干。这个人可以肯定不是书呆子,有可能不只是一部电视片的价值。问题是,他肯不肯按照布兰迪的需要去左右自己的思想。”乔治问:“你确信没有高估这个人?”奥布莱恩说:“有可能高估,但至少与这个人接触不至于有损迪拉诺的形象,也就是说操作成本没有区别。既然如此,在高估和低估之间,哪个假想有利就该选哪个。”乔治说:“如果你的感觉是对的,你想说什么?”奥布莱恩说:“如果你倾向布兰迪的意见,你得做点什么。布兰迪是对的,没有授权就不能开价,开不出价是谈不下去的。你了解戴维,你认为戴维能开出个什么价?”
乔治说:“我不能替戴维行使职权。”奥布莱恩说:“但你可以影响,如果你希望合作的几率大些。开价不等于支付,本质是他能给你赚多少。要开就是颠覆性的,开一个能把绅士变成魔鬼的价码。”乔治说:“那就是说,我们都有可能变成魔鬼。”奥布莱恩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也许我早就是魔鬼了。”乔治想了想,说:“1000万。”奥布莱恩说:“我看可以。开到这个数,干不干都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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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出国的那些人如果真回来,那是一笔招商引资的资源。中国现在执行的是1958年的户籍管理条例,且不说是否适应市场经济发展,即使是原条例也没有禁止公民户口迁移的条款。你们的政策研究室和法制办是专做这门功课的,你们明白这个。中央一再强调,改革是没有既定模式可借鉴的伟大创举,所以要摸着石头过河,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什么叫摸着石头过河?就是摸对了过去,摸错了回来。你不伸到水里摸摸,你怎么知道能不能过去?解放思想,就是要扯下裹脚布,迈大步子。”余经理笑笑说:“裹脚布是扯下来了,可叶先生不接受这些条件,步子迈不开呀。”公关部经理周雅丽说:“我认为你们缺乏合作诚意。”黄主任瞥了周经理一眼,显然是不满意属下的这句表达。
叶子农说:“你可以那样认为,但是每天在红川消耗资金的是我们,而且我们也不会无休止地这样消耗下去。合作不是你死我活,是利益的趋同和妥协。”黄主任说:“费用问题有分歧,不要紧,也可以搁置,我们都回去再想想。现在我们谈谈由外经委组团去布达佩斯考察的问题,先不谈单项费用,只谈组团人数、接待规格、考察项目,这些问题不是孤立的,是对其他条件有影响的,我们草拟了一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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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也真急了,说:“老黄,你真不能再喝了!”黄主任摇摇头,说:“我老黄什么场面没见过?谁想灌老黄一杯酒,难哪!可今天不一样啊,不喝酒,我老黄张不开嘴呀!咱这事再咋说也不是规范的事吧?可你知道吗,这人头费是当扶贫指标分下去的……老弟,这我还能跟你说啥呢?是两个乡镇的领导求着我再找你争取点,就是再争取几个名额也行啊,其中一个领导就是蔡庄镇的……我谈干部,不是跟你老弟瞎扯呀,我是想让你相信,这钱不是肥我老黄的,也不是公司赚的……”叶子农伸手示意黄主任不要再往下说了,说:“人头费每人再加一千。”黄主任第四次一口喝干,酒杯一墩,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说:“老弟,仗义!今天这酒我得……得喝……多喝出十几万块钱来,我老黄也是好……好……好干部……其实你们这里的事我全知道……你给林雪红带……啊带个话,希望她渡过难关……将来想……回国内发展了,欢迎她来红……红川投资……”叶子农见黄主任已经喝成这样了,起身去结账,让店里的两个服务员把黄主任小心翼翼搀下楼,扶到车后座,自己开车返回了红川。叶子农把黄主任连人带车送回家,自己打出租车回到红川国际饭店,进了房间躺到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路,找出那张在布达佩斯那个绰号叫“北京刀客”的沈彪给他写的电话号码,放到手边,然后拨通了布达佩斯林雪红的电话。
叶子农说:“红川这边交底了,条件比预期的要好。考察组的人选也定了,这事动起来很快的,你那边要尽快做好接待准备。有3个搭车出国的,都是核心圈里的少爷,我说给他们办到奥地利,这个不确定,德国、意大利也可以,看哪路方便了。”林雪红说:“好的叶大哥,我知道了。”叶子农说:“还有个事,我自己的,你先记个电话号码……嗯……对。这个人当时在布达佩斯,叫沈彪,沈阳的沈,彪悍的彪,绰号北京刀客,你打这个电话联系一下,看他还在不在布达佩斯,在的话想办法把这人弄到美国,这个钱单算,由我出。”林雪红问:“是您朋友吗?叶子农说:“不是,一个愤青。有可能的话,就借着这一拨儿把他弄过去。”林雪红说:“好的,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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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际演艺是一家在香港和内地都很有影响的经纪公司,但是起初的发展并不顺利,由于经营业绩不佳,几位股东先后离开公司另谋发展,只剩下梁士乔一人苦撑,直到与戴梦岩签约才有了转机。戴梦岩向来与经纪公司合不来,这在演艺圈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她性格独立而倔强,屡屡与签约公司发生冲突,出道十几年里换了几次经纪人,与经纪公司打了两场官司。梁士乔博学、谦忍,没有大牌经纪公司那种江湖老大的做派和利益要求,从一开始就与戴梦岩订下了3个原则:一是协商一致的原则,双方均不得在违背对方意志或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决定;二是违约不同损的原则,特指戴梦岩如对影视公司、广告商以及其他合作商罢演、违约,不但要承担与合作商的违约责任,还要承担经纪公司的经济损失;三是合约无时效的原则,给予了双方充分的合作与不合作的选择自由。尊重、理解、沟通奠定了双方的合作基础,经纪公司也从运作戴梦岩的演艺事务逐步扩展到戴梦岩的房产投资、房屋租赁等财务管理,星际演艺实际上已是一个专门管理戴梦岩演艺与财产的经纪公司,而星际演艺自身也获得了可观的经济利益和业界知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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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梦岩说:“梁哥,你有看法就直说,不用这么艺术吧?我就是接触一下,我相信叶子农不是那种浮浅的人,我会让他承诺保密的,公司不会受影响。”梁士乔平静地说:“放心吧,你没有机会让他承诺的,他不会接受你。梁哥再贪财,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给你挡道,况且也挡不住,这个你也可以放心。”戴梦岩不屑地说:“你是说,他看不上我?”梁士乔说:“这不是谁看不上谁,是鸡同鸭讲,不通。”戴梦岩问:“怎么不通?”梁士乔想了想,说:“比如这儿有一块黄金和一条鱼,让你和猫来选择。”戴梦岩说:“那我肯定拿黄金,猫肯定把鱼叼走了。”
梁士乔说:“这就是打个比方,一个群类一个活法,相互价值无效。这种事不需要用脑子想的,你就是再给我多安个脑袋我也不会想到那儿去。戴梦岩说:“都说人在人情在,可罗家明已经不在了,这小子还是把事扛了。我以为这种人世上已经绝种了,没想到还有存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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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梦岩说:“我见过男人把白衬衣穿成黑色的,没见过把黑衬衣穿成白色的,今天在你洗手间见到了,你真了不起。”叶子农说:“有时候想不起来送洗,没衣服换了就找件脏得轻点的穿。”戴梦岩说:“你要自由,我给你。只要外界不知道,你就有自由。我不能肯定咱们就一定合适,看清楚这个需要时间,你也要给我时间,但是在我没有特赦你之前,不许你有其他女人,否则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任意说你和我的关系,你知道八卦新闻会怎么炒作,也就别跟我要什么自由了。我说得出来就干得出来,信不信由你。”叶子农说:“我信。”这时面条端上来了,清汤见底,上面铺着青菜、肉片、小鱼,热气腾腾。叶子农吃得波澜壮阔,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全然不顾斯文。
戴梦岩皱皱眉头,说:“真的不雅,你就不能绅士点吗?”叶子农放下筷子,擦擦汗,又擦擦嘴,说:“你得允许一部分人先高雅起来,一部分人后高雅起来,一部分人怎么也高雅不起来。”戴梦岩无奈地一笑,说:“我提三个要求,你要答应。”叶宇农说:“那要先听听看了。”戴梦岩说:“第一,不许用让我恨你的方式赶我走,比如羞辱、虐待,到头来还落个你是为我好,我不要这样,你想赶我就直接说出来。第二,不许从你嘴里说出来赶我走,你要想赶我就高明点,别让我察觉,你这么有脑子,不缺这点智慧。第三,不许跟我用心计,我肯定是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你这种头脑的人要跟女人用心计,那就太欺负人了。”叶子农说:“嗯,回头我查查字典。”戴梦岩不解:“查字典干什么?叶子农说:“看看还有没有我可用的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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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怎么不会呢?罗家明栽的跟头是呈因果存在的,谁具备了那种条件谁都离栽跟头不远了,因果还能虚了吗?这事搁你,你是愿意多一事还是少一事?”老九说:“那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叶子农说:“这不得了嘛。咱再说这事的真相,真相是啥呢?你是来找高人的,是来讨高招儿的。九哥,这个事实咱承不承认?”老九点点头说:“承认。”叶子农说:“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我不是高人,没有高招儿,你不信哪。我拿不出你想要的东西,有的话我早给你了。”老九说:“你没给罗家明吗?那见路不走算什么?”叶子农说:“见路不走是提醒他,甭琢磨什么高人、高招儿,是让他做老实人、办老实事的,是让他实事求是的,可他还是奔高人高招儿去了,这一奔可就瞎了。罗家明就是这样死的,你要往那儿奔,你也死。”老九说:“我觉得你这次劳务输出就是高招儿。”叶子农说:“是条件的可能。条件的可能是什么?就是买事求是。你来干吗呢?你是来找秘籍、法宝的,是要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是要点石成金的,你这不是难为我嘛,咱要有那点石成金的本事,那咱还不把天下的劳苦大众都点成大财主?”老九沉思了好久,说:“这话你咋不早说呢?叶子农说:“见路不走这句话不是你来红川才知道的吧?实事求是这话还用我说?耳朵都听出茧子了,锥子都扎不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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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你连想都没想过,怎么可能去做呢?想只管想的用,每个条件只管它这个条件的用,不管别的用。如果你面对的不是正确,你跑一辈子也没用,老天不会因为众生心诚就把有志者都成全了。条件的可能是啥?就是让你想可想之想,能可能之能。你想了条件不可能的,一分钱也是贪心。只要是条件可能的,多少都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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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走了,叶子农给老九换了杯热茶,问:“哪家的?”老九坐下说:“手擀面那家,有啥吃啥呗。不管他了。咱还说那个见路不走,我是真不懂啊,你就直接说实事求是不就行了,为啥非弄个见路不走呢,神神道道的。”叶子农说:“觉得神道不怕,只要不是吹气儿显灵的,咱就好絮叨。”老九说:“反正我觉得挺神道的,好像故意打机锋。”叶子农说:“实事求是是个很大的概念,很原则,很宽泛,只是你听多了,不觉得它神道了,不觉得神道并不表示你就真懂了,更不表示你就能操作了,就像好多人在说实事求是的时候,其实实事求是根本不关他的事,他那样说只是想表示他是明白人。见路不走是‘见路非路,即见因果’的意思,跟‘见相非相,即见如来’是一个道理。见路不走是实事求是的执行和具体,更具提示性,更容易理解和操作。”老九愣神了半天,说:“子农,我蒙了。啥叫路啊?我咋突然觉得我连啥叫路都不知道了。啥叫‘见相非相,即见如来’啊?如来是啥呀?咱为啥要见它呀?”叶子农说:“**啥叫路呢?成功者的经验、方法叫路。路管不管用?管用,不管用早没人走了,它管借鉴、模仿、参照的用。但是我们说它有漏,不究竟,因为成功者的经验是他那个条件的可能,你不可能完全复制他的条件,完全复制了,也就不是你的人生了。见路不走就是提示你,不要拘于经验、教条,要走因果,只有因果是究竟的,是无漏的。那咱说是人就会有错,但你至少有了这种意识,比起唯经验唯教条就少出点错。啥叫命运呢?除了不可抗拒的外力之外,剩下的不就是多出点错与少出点错的区别嘛。”叶子农喝口茶,接着给老九解释名词,说:“如来是啥呢?这得从因果律说起。什么条件产生什么结果,这是规律,这个规律是怎么来的呢?不知道,因为说来就已经错了,有来必有去嘛,而因果律无所从来,也无所从去,人们就用如来这词来表述这种性质。‘见相非相,即见如来’的意思通俗点说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这里的如来当真相讲,往大里说就是了悟得道的意思。”**老九问:“那得道算不算迷信哪?”叶子农说:“迷信的和科学的都用得道这个词,那就看你的甄别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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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见路不走不是让你跟别人一样的,也不是让你跟别人不一样的,它不以一样不一样为判断,它是让你立足自身的条件,以自身的条件可能为判断。”老九说:“子农,我不是抬杠啊。罗家明的悟性可不低呀,他咋没用好呢?”叶子农说:“因为他是要做高人的,甭管啥道理先别妨碍他做高人再说,这时候甭管啥道理都会被歧读,只要你还有颗做高人的心,你就会这样,由不得你自己。这时候见路不走就不再是实事求是了,而是我要跟你不一样,我得是高人的、高招儿的,这就背离了条件的可能。罗家明的判断能力是不足以判断苏联政局的,他的资金能力也不足以支持他做那样的赌局,但是他放大了他愿意放大的,缩小了他愿意缩小的,不栽跟头还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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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人是最愿意走捷径的,比如谁谁的成功之路,他以为别人成功了,他照搬过来也会成功,那就危险了。唯经验、唯教条,这东西害人呢。甭管是谁的经验教条,一碗面条你去唯唯还没啥,可要放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那后果就不得了了。”老九说:“一碗面条也不能唯,唯了我咋办?哎呀,这么多年我算是白活了!”叶子农说:“也不能这么说,你还得了一颗年轻的心呢。”老九楞了一下,惊叹道:“我的娘耶,这骂人可真够绝的。”叶子农懊悔地掌了一下嘴,赶紧道歉:“九哥,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这德性,稍不留神就又臭嘴了……真不是成心骂人的,是跟九哥一熟就没大没小了。”老九说:“你还是赖点吧,你一正经我咋就这么别扭呢。”老九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关系开始有了变化,他不再是纯粹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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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用手指沿那堆豆子画了一个圈,说:“这是个‘场’的世界,有多少立场就有多少观点、主义。众生是立场的、利益的、好恶的,众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出离立场的观点在立场的圈里是没地方立足的,因为没有‘场’可以让你立。望河楼吃饭你知道我的观点,于共产主义‘邪恶说’我是狡辩,于‘神圣说’我是歪曲,怎么都不招人待见,没人待见就没市场。这片子正如你《意向书》里所说,东欧民众需要心理支持,东欧当局推行变革政策需要反省历史和理论支持,西欧需要胜利者的感受。其实你还漏掉了一块,还有美国,美国不仅要正义和胜利的光芒,还有领袖感。不管你是什么新思维、新史观,这部片子满足不了这些条件,你是赚不到钱的。”布兰迪说:“是的。”叶子农接着说:“昨天人们相信共产主义,不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是真理,是相信了一个许诺。今天不信了也不是因为它不是真理,是没得到预期的实惠。众生不管你真不真理,他们只需要许诺、兑现。半个世纪的烙印,共产主义一词已经被烙成了一个空洞的符号,连共产党的领袖都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现在你跟东欧的人民说,你们解体的那个不一定是真正意义的社会主义,再跟欧盟的人民说,你们组合的那个也不一定不是社会主义。你这不是存心跟人民找别扭嘛,用北京的流行话说,这叫找抽呢。”布兰迪不解地问:“什么叫抽?”叶子农说:“就是打耳光,抽嘴巴。”布兰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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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迪不知是坐累了还是情绪的问题,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又坐回原处,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说:“其实,你直接说‘人民’会更诚实一些,不必惹不起人民就拿‘众生’这个词修饰,你让我觉得你这是精英主义的藐视人民。”叶子农说:“惹不起人民,众生就惹得起了?众生泛指一切生命,在认识范畴里特指迷界群体,是一个与‘觉者’相对应的词。用‘人民’,你把人民里的觉者往哪儿搁?官员就一定是觉者吗?平民就一定无明吗?学术讲实事求是,不讲爱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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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把镜子放到一边,说:“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是镜子,因果律是镜子,辨别、证明的逻辑和实践是镜子。其实真理也不‘是’,‘是’的就不叫真理了,叫定律。出离立场不一定是真理,但一定是不被立场接受的,没受众就没钱赚,这就是硬道理。这种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瞄一眼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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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先回答我这个问题,如果可以违心,你能论证共产主义的失败吗?”叶子农说:“如果共产主义是神话天堂,不用违心它也是荒谬的。**马克思不是神,不是思想探索的终结者,人类就是批判地认识前人的东西才得以进步,凭什么到了马克思这儿就批不得了呢?**比如公有制,没了私的公有制还怎么公呢?你这个公往哪儿待着呢?矛和盾是本一的事物,有谁还能扔了一个揣着一个?比如阶级斗争,如果人类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那就否定了阶级斗争之外的一切社会矛盾,怎么可能呢?大锅饭一样让工人队伍里有怨言,宫廷里的权力之争一样杀得你死我活,每个元素都对历史演化产生着影响……”布兰迪一笑说:“嗯,这就是我想要的思路。”叶子农说:“什么叫批判?就是有甄别的有判断的意见。你要求的路子是批判吗?是只批不判,一判就没钱赚了。你说:是不是欧洲人民和中国人民都错了,就你是对的?人民是无关对错的,人民不受问责,不属于对错的判断。人民的利益更没有对错的判断,只属于可能程度的判断。人民知道社会主义这个名称与人民知道社会主义的本质不是一回事,人类对社会规律的认识是复杂的渐进过程,不是谁一刀下去分成对错两半就算完事了。探索社会规律马克思不是唯一的,马克思的认识方法也不是唯一的,马克思是站在他那个时代条件下可能的认识,用神或终结者的要求去评价马克思,可以肯定不是科学态度。马克思的话不是句句是真理,《共产党宣言》就一再修正,100多年的实践也在不断认识和修正,评价马克思主义如果不去关注它最核心的东西,而是以直取文字的方式去评价,那就只能是不同立场的各取所需,马克思主义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各自的立场需要什么。”布兰迪说:“这算不算文字游戏呢?”叶子农说:“如果不讲逻辑了,那剩下的就只能是文字游戏。”**布兰迪说:“那你认为什么是共产主义?叶子农说:“不用每句话前面都加个‘我认为’吧,我还有可能不是我认为吗?”布兰迪说:“不必。”叶子农说:“一句话,世界经济有机一体就是人类共产,阐述这个演化原理的理论就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一词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拯救、许诺的色彩,人们出于美好的愿望把共产主义神化了。共产主义不是消灭穷人、富人,不是天堂,不是物质和道德指标,是经济学的概念,是经济形态的描述,它既是经济规律的产物,就一定不是人可以奋斗来的,也就不可能是哪个阶级获得解放的理论武器。最通俗的理解,地球东边经济危机,地球西边碗里就少了一块肉,这就是共产主义。”**布兰迪思索了片刻,说:“如果按这个说法,那现在就是共产主义了,一次石油危机就足以让全世界的碗里少了一块肉。”叶子农说:“碗里少了一块肉,经济结构就会调整,有所淘汰,有所催生。碗里连饭粒都没有的就会闹事,只要我挨饿你就别想活踏实了,社会就会朝更稳定的结构整合。共产其实是一个很平常的词,可以是几个人合伙的共产,可以是企业联合、兼并的共产,可以是地域与地域或国家与国家合作的共产。地域性的社会化经济,你可以叫它社会主义。发展到全球结构的人类大经济,就是全球经济高度依存、高度一体化,这种经济形态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共产主义。人类各个角落的经济会因不同条件呈现不同形态,但不管什么形态,其本质都是朝着社会化和全球化的方向演化,它不管你什么政党、主义,那是经济规律,是由生产力发展要求决定的,是人类趋利的本能。”布兰迪说:“社会化经济就是市场经济,只是叫法不同。如果地域性的市场经济都可以叫社会主义,那市场经济国家都是社会主义了? ”叶子农没有直接回答布兰迪的问题,而是问:“人是什么?”
布兰迪说:“趋利避害。”叶子农说:“人是我要比你强的,我要比你尊贵、富有,比你荣耀……归根到底是我得比你强,比你强了才踏实,这就是人的原动力。所以,尊重、关爱才成了道德,而能众生平等的就不是人了,是佛,是基督。资本的本性是逐利,而把货币、技术、信息……包括青春美色和健壮体格等一切可用之用都转化为资本的,是人。市场经济是丛林法则,当社会矛盾演化到谁都过不踏实的时候,生存秩序和生产力要求就会催生与之相适应的新规则,就是以国家意志对市场经济和社会分配有所干预、有所调控的社会机制。**教条的社会主义以为消灭了资本就没事了,其实关资本什么事,丛林法则的原动力是人,遏制了人的原动力,经济就没活力,苏联解体和中国改革都是作为果存在的,无需论证。**社会化经济就是不‘唯’的经济,不唯资本形式和结构,不唯所有制形式,不唯资本意志,不唯市场经济……资本是有规律的,运用资本规律协调社会关系,不断解放生产力,人民安居乐业过日子,这就是社会化经济,就是马克思没有我们在140多年后看得清楚的社会主义。人们出于各自的好恶可以不叫它社会主义,人类不能被一堆名词困住了,不必为一堆名词吵得脸红脖子粗,其实那只是一堆符号,注重本质的就不会在意它叫什么。
布兰迪说:“世界经济日益趋向一体化,这是事实。我们不必在意那个发展方向究竟该叫什么名字了,共产党可以叫它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废墟,西方政治可以叫它自由世界,我们暂且就叫它共产主义。既然那不是谁一奋斗就能得来的,并且苏共70多年的奋斗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共产主义理想还有价值吗?共产党还有存在的法理吗?苏共和中共都是靠共产主义许诺夺取政权的,那是不是欺骗了人民?失去存在法理的中共政权如果只能靠国家机器来维持,这是不是专制、暴政呢?”叶子农说:“如果只把共产主义运动看成是共产党为了夺取政权,那就狭隘了,一党之利没这么大能量,最本质的是社会矛盾已经激化到需要变革的程度了。人类出一个马克思是偶然的,社会矛盾是必然的,《共产党宣言》本身就是社会矛盾的产物,没有马克思主义会有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没有共产党也会有这个党、那个党,都是要爆发的。美国的社会矛盾没有激化到那个程度,那些主义就没起作用,如果真有那么管用,那纽约、巴黎到处飘扬的就该是共产主义旗帜。我不敢昧着历史说共产党欺骗了人民,共产党确实建立了人类历史上几乎接近平等极限的社会。今天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说,按教条雕塑的社会模式谁来吹口气也不显灵,捆绑出来的全民经济背离了价值规律,气血不通就没活力。但是人类对真理的认识是有过程的,如果我们不是站在对立双方的立场,我们就不能不承认那是一次空前规模的人类追求美好社会的实践,仅我个人,我愿意称它为伟大的实践。”布兰迪说:“这话听起来很像共产党。”叶子农说:“如果是因果真相的,我是不是共产党又有什么关系?”布兰迪说:“对不起。你继续。”叶子农说:“有谁能给我举个例子,哪个国家政权不是靠国家机器维持的?我们把国家机器这个词换成武力吧,这样更赤裸一些。如果政权是可以单靠武力维持的,历史就不会有王朝变迁,就不会有苏联这种军事强国的解体。不管你是什么政党、什么主义,只要是违背基本国情的国策,就没有不被淘汰的。我不知道你对中国历史了解多少,儒家文化是中国植根最深、影响最大、渗透时间最长的文化,之所以有这么强的生命力自有它的道理,因为它适应皇权制度和小农经济的生产力要求,但是到了工业革命和资本经济时代,它已经无力承载现代工业文明了。美国是移民国家,各种价值观汇集,不存在根深蒂固的一统文化,所以很难理解一种文化的根深蒂固对一个民族意味着什么,中国只能站在这块文化土壤迈进工业文明。如果儒家文化管用,是解放生产力的,谁敢欺负这么一个大国?历史的事实是,在这个主义那个主义之间,中国的国情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这不是因为共产党比谁会打仗,是社会基础,正如美国的社会基础决定了美国的社会形态。”布兰迪说:“我不了解中国历史,也不能说了解中国文化,但历史的事实不一定是历史的必然。我不否认美国也有很多社会问题,但是我认为美国的民主制度是迄今人类可以做到的最先进的制度。什么是马克思主义最核心的东西?中国为什么不能选择民主?如果马克思主义没有价值了,那么中共的存在法理是什么?”叶子农说:“这会儿我真想加入个什么党先避避嫌再回答你的问题,不然你又该说我是共产党了。你这个问题,谁来如实回答谁都是共产党。”布兰迪问:“为什么?”叶子农说:“中共从二一年成立到四九年执政,历经28年,什么样的偶然或运气可以让你连碰28年?这世上还存在没有因的果吗?中国的经济与发达国家相比确实有很大差距,但是四九年之前的呆账坏账能不能都划到中共的账上?如果不能,那你是在指责中共呢?还是在指责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历史?这会儿你就不怕惹着人民了?布兰迪说:“我丝毫没有针对中国人民的意思。**叶子农说:“在我看来,马克思的资本规律说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观,辨别、证明的认识观。也许是我太笨了,我看来看去就只看出了一句话:实事求是。以辨别、证明的认识观实事求是认识事物,这就是我认为的马克思主义。”**布兰迪说:“美国也讲实事求是,依你的逻辑,美国也是马克思主义了?”叶子农说:“务实与实事求是能不能画等号?咱就算愣画等号,佛法讲如实观照,翻译过来也是实事求是,那佛法与马克思主义又该谁是谁呢?基督教的神,道教的道,佛教的如来,马克思主义的客观规律,刨到根其实都是一样东西,规律,又该谁是谁呢?不同价值体系的共性有着不同的外延,因不同用,做不同方向延伸。或许美国移民汇集的文化比中国一统的儒家文化更具有实事求是的含量,或者说更接近实事求是,但是能不能据此就冠以‘实事求是的文化’?可能还不够质量,务实与实事求是毕竟还有距离。”布兰迪说:“实事求是也是由人来操作的,谁来认定这个实事求是?”叶子农说:“人民。你不行,人民就请你下去,这就不是真理了,是定律。”布兰迪沉思了一会儿,说:“假定实事求是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价值,但是实事求是就可以取代民主吗?你不认为民主是效率更高和历史成本更低的实事求是吗?”
叶子农说:“解释民主的版本很多,你能不能先把概念定义了,什么是民主?要定义就来点一竿子到底的,别弄个带皮的玉米还得再剥半天。”布兰迪说:“体现人民意志的制度就是民主。”叶子农说:“还是个带皮的。意志就一定是利益的体现吗?那开店就只有开张的没有关门的,没有谁开店是为了倒闭赔钱。”布兰迪想了想,说:“标志性的还是美国的选举制度。”叶子农说:“我能不能这样理解,美国式的民主就是数人头?”布兰迪说:“不是简单的数人头,民主的内涵是尊重。”
叶子农说:“既然标志性的还是美国的选举制度,那你告诉我,哪届总统不是数人头数出来的?又有哪届总统是尊重出来的?国家政权这种事还可以AA制或自助餐吗?不管是简单地数还是复杂地数,还能不是数人头吗?”布兰迪说:“你愿意理解成数人头,我尊重你的理解。”叶子农说:“你别尊重,你就告诉我哪届总统不是数人头数出来的就行了。希特勒认为犹太人是应该灭绝的,你也尊重吗?”布兰迪说:“好,就算是数人头。”叶子农说:“罗斯福和希特勒,你拿哪个去证明数人头的历史成本呢了?是不是也捎带着说说越南战争这个数人头的历史成本呢?”布兰迪沉默,没有回答。
叶子农喝了一口水,说:“民主不是先挖渠还是先放水的非此即彼,不是为民主而民主的事于道,民主是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产物,不是谁想不要就可以不要了。不同的社会条件决定了不同的民主形式,没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宝。中国文化2000多年了,那是植根在一个民族骨子里的东西,你说换就换了?中国人民不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吗?一定要生活在西方人的价值观里吗?人,文化,是有思维方向和思维半径的,数人头不是什么条件下都能适用的,也未必是最好的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美国不能把中国的文化土壤搬过去试试美国式的民主,中国也不能把美国的文化土壤搬来试试中国的人民代表大会的民主。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是民族团结、领土完整和经济发展?还是美国式的民主?过去中国要把红旗插遍全世界,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红旗,那是事于道了。美国到处输出它的民主与过去中国要把红旗插遍全世界,我看不出来有什么质的不同,同样是事于道。中国有错就改了,美国是不是也该有错就改呢?你喜欢吃大米,就拿把稻子到处撒,也不管人家的土质、温度合不合适,你是真关心人家呢?还是价值观的好恶使然呢?中国选择马克思主义,在我看来就是因为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观,见路不走,不唯经验、教条,讲实事求是。”布兰迪说:“我现在很想请你诚实地回答一句,你是不是共产党?”叶子农说:“当事物作为‘果’存在的时候,必然有它的‘因’,说出这个因的叫解释因果。如果解释中国的因果就叫共产党,那换个话题,我来解释美国民主的因果,我是不是就是共和党呢?你家的水田种稻子,我家的耕地种麦子,你告诉我谁错了?”布兰迪非常遗憾地摇摇头,叹息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头脑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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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隐约察觉到帮老九看方案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觉得自己的处理草率了,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老九要革自己的命了……老九提了三个问题她都答错了……从老九嘴里居然能听到诸如“见路不走”、“见相非相”、“如来”、“实相”这些听上去很高深的词。老九的变化是让她吃惊的,而这种变化就来自他在红川耗了一个月,虽然餐馆改革方案是老九的,但是方案的方向、原理、思想……是叶子农的,她调查过这个人,以叶子农的头脑、阅历……她突然意识到,老九的方案她是不能“看”的,看了,就是一个笑话。
吃过饭,她上车准备回住处,手扶着钥匙却迟迟不发动车,索性放弃了,望着挡风玻璃凝神,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简单。叶子农不管是利用双轨制敛财还是布达佩斯劳务,这两次商业运作都是成功的。**见路不走谈何容易,总要先见到路才有资格选择走不走,而更多的人通常面临的情况是连路都没见到,更别说见路不走了。**老九的方案显然是以叶子农的认识能力为后盾的,那么成功的几率也就不能纯粹以老九的能力衡量了。如果老九的方案是老九面王从亏损到盈利的转折,是老九从失败到成功的转折,那么……这么现成的案例,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把“见路不走”作为论文选题,在老九餐馆实习,理论、实践都有了。
方迪的思路渐渐清晰了:决不能等老九把餐馆方案材料整理出来,这个方案她是万万不能“看”的,一“看”就没有自知之明了,最恰当的方式就是跟老九“聊天”,了解这个方案的核心内容,可行,就争取在方案的实施过程里实习;不可行,就是聊聊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既低调,又保留了视情况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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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翻笔记本,找到其中一页,念道:“人最难做到的是实事求是,妄念、贪念、杂念一大堆,就算想实事求是,你也不知道怎样实事求是。见路不走是实事求是的通俗版,是提醒你不要唯经验、教条,要走因果、走条件的可能。见路不走是让你解放思想,不要怕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很多人一看到跟别人不一样就觉得不正常了,心里不踏实。也不要怕跟别人一样,因为也有很多人是生怕跟别人一样显不出自己高了。见路不走是解决实事求是的可操作性问题,实事求是的态度、观念、思想,是一切正确认识和决策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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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因缺有需,无论是时尚的、年轻的、尊贵的,都是卖给需要它的人。问题是你需要吗?你老吗?穷吗?”戴梦岩说:“要是这样,那我以后还怎么买衣服啊?”
叶子农说:“因缺有需呀,看你缺什么了,所以服装才会有那么多风格。”戴梦岩突然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但嘴上却还在说:“你可气死我了!”叶子农觉得自己很无辜,无奈地说:“不吭声不行,顺着说不行,说实话还不行,那你给我指条生路吧。”戴梦岩心情好多了,说:“你见路不走,指了也没用。”叶子农说:“难怪世上有那么多歪经,多好的经也架不住你这种念法。”戴梦岩说:“管它好经歪经,能挣到钱就是好经。”叶子农说:“这都串哪儿去了?范畴、逻辑根本不搭边的事,这您都能纵横驰骋?”戴梦岩哈哈一笑说:“慢慢见识去吧,女人的东西你要学习的还很多。”
叶子农也笑了,说:“有人说佛不是圆寂的,是被气死的,我现在有点信了。他老人家大慈悲呀,惦记天下众生,不会像我等凡夫这么得过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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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说:“有啥问题解决啥问题,做好当下的事,我觉得你这思想很美国啊。”叶子农说:“哎哟,您不能啥好事都往美国脸上贴吧?”老九说:“咋叫贴呢?美国人真是这思想。”叶子农说:“佛家有这思想的时候,美国离建国还有1800年呢,咋成美国思想了?”老九说:“你对美国有成见。”叶子农说:“成不成见都得讲事实吧?”老九语塞地冒了一句:“美国主张自由经济,反对贸易保护。”叶子农说:“这话说得早了点,等美国处在竞争劣势的时候再说吧。你是美国人,可也不能为了贴金而贴金,连常识都不讲了。”老九说:“一个自由经济还要啥常识?”叶子农不想回答了,可不回答又不合适,无奈地说:“哥耶,美国是主张美国的国家利益的,处在竞争优势的时候他们是主张自由贸易的,到了竞争劣势的时候就不主张了,甚至反对自由贸易了,这个是由美国的国家利益决定的,由不得他们自己。当贸易保护能捞到好处的时候,你觉得美国会为了一个概念去牺牲国家利益?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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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水就烧开了,汤锅也冒出了热气。老九顾不上说话了,关上汤锅,从托盘里取出一把搭面条投进煮面锅,稍微搅动了一下,控制好火候,然后就拿出一只碗配汤底。配汤底一点也不复杂,就是适量盐、少许香油和香葱花三样东西。配好冲汤,捞进面条,放上几片汤锅里的牛肉,再放上少许红油辣椒,这碗最正宗的慕容家传面就做成了。叶子农好像根本没把这碗面当回事,抓起筷子就吃,没有闻闻、品品之类的程序,稀里哗啦只管吃面。老九不看也不问,自顾干自己的活儿,收拾炊具。叶子农吃完面,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就在窗口静静地站着,呼吸着窗外的空气。过了一分多钟,他点上一支烟还在窗口站着,直到该弹烟灰了才关上窗回到餐桌。
老九这才开口,坐过来说:“子农,你真是个会吃的。”叶子农问:“咋讲?”老九说:“饭菜不能品,傻吃傻喝最见真章,一品就分心,再品就不知道是啥了。饭菜好吃不难,难在耐吃,吃完遇室外空气不腥、不腻,没有怪味,不留口。”叶子农说:“这碗面要生意不好,真是该革革人的命了。”老九嘿嘿一笑说:“这不正在革嘛。我就是想趁你这次来谈谈我的想法,你不来我就去柏林,反正你得帮我瞅瞅。只要方向对了,操作我有信心。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生活归生活,干事归干事,在投资经营上,我从来都是一分钱掰成八瓣花。叶子农说:“要是能掰成十六瓣就更好了。”老九说:“你看你,这不就是节约的意思嘛。”叶子农说:“没浪费你节约什么?你有这种想法就已经离白扔钱不远了。”老九不明白,问:“为啥?”叶子农抽一口烟,说:“一分钱能花出一分钱的有效,你已经不是人了,是神,这表示你没有错误。但是,只要你还是个人,怎么可能不出错呢?一分钱能花出八成的有效,就是我们常说的高人。六成的有效,就是可以接受和允许存在的。一分钱掰成八瓣花,那得是多大的贪心哪,您还有可能如实观照事物吗?无效,您再省也是扔。”老九停了片刻,说:“乔治还是忙点吧,好让你在这儿多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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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拿起第一个命题看,英文和中文的意思一致,都是一句:真理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他放下,没有回答,又拿起第二个命题看:唯有变是不变的。他立刻明白了,第一个命题的漏洞是故意的,是设置了一个逻辑陷阱和思维导向,第一个命题才是真正的基础原理设置,意在推导出立场逻辑,进而推导出立场观点。
叶子农拿着命题只说了一句话:“您这个‘唯有变是不变的’还变不变了?”乔治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话:“你走吧。”叶子农说了声:“谢谢!”放下命题,提上一袋子钱转身走了。老九和方迪见状也跟着告辞,普林斯和接待处的负责人则跟在后面送客。
乔治点上一支雪茄烟,走到办公桌另一边身子倚靠在桌沿,静静地望着房门。女秘书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奥布莱恩走到乔治身边,拿起两个命题看了看。
乔治自嘲地一笑,说:“这下好了,还没张嘴就错了。”奥布莱恩说:“我不认为他是在赌博。”乔治说:“当然。命题在我脑子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赌博他是没有机会的。这倒让我相信了,他真的不是立场的,他是不违心的。”奥布莱恩说:“你该让他把那个‘解’说出来。”乔治摇摇头,说:“不,我要自己想。”奥布莱恩说:“如果不是赌博,这个人就太不懂礼貌了。”
普林斯送叶子农到楼下,客客气气在停车场道别。老九开着车一直沉默,过了好久说了一句:“我觉得……这事还没完。”叶子农没接这个话茬。
停了一会儿,老九又说:“子农,不是我说你,你今天有点过强了,就算你再有水平也该给乔治留点面子,先答题后拿钱结果是一样的嘛,何必给人弄得下不来台呢。”叶子农淡淡地说:“咱就是只小蚂蚁,还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九说:“就是啊,那你是咋了?”叶子农落下一点车窗,点上一支烟长长地抽了一口,平静地说:“先拿钱是必然,后拿钱是碰运气。马克思主义的对错是由逻辑和实践说了算的,由得了谁靠碰运气决定?中国人民选择的道路正不正确是作为果存在的,由得了谁靠掷色子决定?”老九一听,这才有点理解,说:“哟,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说道呢。”又沉寂了一会儿,老九说:“乔治栽了这么大面子,你觉得这事能完吗?不定还有什么事呢。我觉得你还是回北京住一段吧,躲躲。”叶子农说:“咱要有不当,咱给人家道歉去,躲啥?躲是往人家头上泼脏水,人家待咱不薄,至少到目前为止没啥不当,咱凭啥?就算是决斗吧,你开一枪跑了,人家不追你,要不要脸那是咱自己的事。”老九说:“这事不是变化的嘛,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叶子农说:“我做了想做的,就受我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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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布莱恩说:“叶子农喜欢用‘众生’这个词,我也喜欢这个词。发明这个词的人真了不起,他把人民、民众这些惹不起的称呼全过滤掉了,用觉者和众生来划分。”凯勒考虑了一会儿,问:“我该怎么理解现在的谈话呢?是迪拉诺公司?还是乔治总裁的意思?或者是你个人?该怎么理解迪拉诺给叶子农准备的自由呢?”奥布莱恩说:“这个人的脑子是够使的,只要NRG联盟一跟他接触,他就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了。美国与中国的国情是不一样的,中国人的风俗、观念是他们在那块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积淀出来的,几乎是一统文化。美国是移民国家,只有两百年历史,纽约更是一座移民大都会,各种肤色、信仰汇集一起,同样是公众人物,它的包容性要比古老的中国宽容得多。再者,政论片会让他在美国受欢迎,刑事传唤会让他在中国受非议。叶子农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根本不让任命部长的事件发生,他知道谁要跟他交朋友。至于你怎么理解现在的谈话,这取决于将来的结果,如果是乐观的结果,现在就是公司行为,否则就是我个人擅自倚仗公司背景的不当行为。仅我个人,我是没资格以这样的事由来找你的。”凯勒说:“也就是说,乔治不知道。”奥布莱恩说:“接见叶子农这件事对于乔治已经过去了,这是总裁的分寸。我拿了总裁顾问的薪水,就要尽总裁顾问的职责,这是我的分寸。”说话间水面上的鱼漂动了。凯勒非常娴熟地提起钓竿,钓上来一条一斤多重的鱼,但是并没有喜悦,只是把鱼放进了桶里,显然谈话内容对他的心情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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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布莱恩说:“我要纠正一下,我是来求助的,你可以拒绝,只要你不告诉别人,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跟你谈过什么,丝毫不影响你与乔治或迪拉诺与NRG联盟的交往。我对主义没兴趣,什么主义能让美国人赚钱就上什么主义。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你打算让一部分人举左手还是举右手,所以别跟我谈民主。什么时候你牙疼了,不是由牙医而是由投票来决定你拔哪颗牙,那时候我们再来谈民主。”
凯勒沉默了好久,说:“你这么费心思,可也许这个人已经失踪了,他应该想到这事可能还没完,可以先回中国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必非要留在柏林。”奥布莱恩说:“1.那就不是他了。2.那他也就不过如此了,也就不值得为这种货色费心思了。其实我理解他,那不是讲不讲礼貌的问题,是他认为的那个真理让他没选择。但我还是想让他知道,要懂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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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我连民主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去民主联盟混事。”沃尔斯说:“您的不知道是知道得太多的不知道,不是不知道的不知道。您不必马上做出答复,请您平静地考虑一段时间,我们相信您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我们也会进一步表达更能让您信服的诚意。”
沃尔斯的话表面都是官话,却暗隐含意。“您不必马上答复”,就是不承认叶子农拒绝加人NRG联盟的事实。“您最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就是他们将把叶子农加人NRG联盟当做事实来认定。“进一步表达诚意”,就是包括各种可能的方式。叶子农说:“不用再表达了,程序走得差不多就行了。我恭恭敬敬说了那么多您根本不感兴趣的话,已经很配合了,剩下的直接来吧。”叶子农的话也很明白,就是告诉沃尔斯:你只是个前台执行者,幕后的事我跟你是说不着的。我没有为难你,配合你走了这个过场,是个意思就行了。
沃尔斯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尴尬,友善地微笑了一下,说:“我下面的话将不会出现在记录里。我不想知道您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得说,您很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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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在有心无心地看书。说有心,因为看书、思考就是他的生活方式,是生活,就像抽烟喝茶一样平常,与工作无关,与生存、事业、成就……统统无关,没有任何功利的成分,仅仅是生活方式。生活中有人嗜烟,有人嗜酒,有人嗜棋……而他则嗜好认识社会结构的因果真相。他从一开始的要弄清楚父母的信仰是什么,逐渐由愤性到习性,逐渐演变成一种生活方式。他活在白己的世界里,没有尊卑贵贱,只有查不完的资料,解不完的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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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喝了口啤酒,点上一支烟,说:“不愿意跟你说这些就在这儿,说事简单,说清里面的关系就不简单了,可说完还是那个结果。”戴梦岩不悦地说:“我知道你嫌我笨,你多照顾点吧。”
叶子农说:“第一,退钱是侮辱乔治先生,这种事我干不出来。第二,那个结果是完全可以预见和避免的,先答题后拿钱可以,回国躲起来也可以,想避免不用等到今天,我放任结果发生,然后再去揭露所谓的真相,我算什么东西?第三,布兰迪谋求合作和乔治想尽点雅兴,这都正常。人家对我没有不当,也可以说不薄,我也确实对乔治没有尽到礼貌,那就只能道理的事情道理办,人情的事情人情办,一码是一码。一刀也罢,一脚也罢,乔治授意也罢,不知情也罢,都不重要了。我受了这一下,不歉疚谁了,心里干净了。第四,民主错了吗?没有。当民主跟这个事件融在一起的时候,你所谓的揭露真相在民众看来就等同于反对民主,这是人家早给你设计好的。第五,真相的证据在设计者心里,他不开口就没有所谓的真相。关于这一点,设计的人也早给你算到了。你所谓的真相只能叫猜想,以公布猜想去贬损他人是不会让你变清白的,只能让你更卑鄙。”戴梦岩听完以后再一次沉默了好久,说:“你这么有脑子,我不能说你傻,可你真让我觉得好傻。做人要学会妥协的,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谁能说一辈子不当孙子呢?”叶子农说:“我就没抬过头,我到这世上就是来当孙子的。从心里说我尊敬美国,尊敬美国精神,可这不表示中国人民的正确选择就可以不受尊重。当个人的事跟国家的大政基石沾上边儿了,就不能孙子了。”戴梦岩一口气把一杯啤酒全喝光了,说:“好吧,我滚蛋,你自己在这儿高尚吧。我明天订机票,顺便把你的机票也订了,订好让他们给你送来,我就直接回香港了。”叶子农说:“票我自己订,就不麻烦你了。打火机我怕你扔了没敢带来,就先在我这儿寄存着,等过了这阵子再处理。”
戴梦岩冷冷地说:“不用这么赶尽杀绝吧?我不记得我说过爱上你,非要绝到见面低头走过去吗?你不舍得买头等舱的,但是头等舱人少,你一路好好休息,攒点精力,我也就能做这点事了。一个大男人的,你也给别人点机会,让别人脸上也过得去。”
叶子农迟疑了片刻,说:“那就……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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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叙述,张志诚沉默了很久,问:“你还没看题,怎么就断定乔治错了?”叶子农反问:“现在让你否定中国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础,你需要判断吗?”张志诚说:“你不能要求每个党员干部都能弄通马克思主义,这不现实。我就基于一个简单的判断,如果别的都行了,中国也就不需要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马克思主义了。我和更多的人一样,我们靠信仰,相信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能够发展中国。”
叶子农说:“那得先声明,可不是俺对您不恭不敬,这个问题它较真不得,凡是懂的不用问,凡是问的说了也未必懂,越不懂越会觉得说的人装神弄鬼。”张志诚点点头说:“嗯,你说。”叶子农说:“凡是能推导出我该签那份合同的原理设置,就必然是有漏的。或者说凡是能推导出错误结论的原理设置,就不可能是究竟的。甭管他的具体设置是什么,都必然是有漏的,只是这么漏与那么漏的区别。乔治设置的相对与绝对的命题,是边见有二,他自己都知道是错的,这个错是个逻辑陷阱,是引导我去承认变与不变的那个命题,只是乔治不知道变与不变的命题虽去二归一了,但也只是出离了边见有二的境界,去二仍着一,并不妨碍一仍有漏,不空嘛。乔治如果出离到了去二不着一,他一定不会叫我去纽约。”张志诚又沉默了很久,说:“很哲学,这个我一时还不明白,以后慢慢学习。但是整个事件的真伪,我怎么相信你呢?”叶子农说:“我没要求你相信。”张志诚说:“回答我的问题。”
叶子农说:“干吗呀?非逼我说难听的话。”张志诚说:“你哪句话好听了?叶子农说:“那您就不用相信了,改行吧,您那脑子不适合干这个。”张志诚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起身说:“请稍等,我去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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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诚问:“你研究马克思主义,怎么去上佛学院了?”叶子农说:“困在境里出不来了,串门儿找个解,其实跟乔治犯的是一个毛病。佛家讲无所住,不讲唯的,那就应该有它不唯不住的道理。”张志诚问:“找到了吗?”叶子农说:“就俩字:出离。一年学了一个字儿,嘿嘿。”张志诚点点头,又问:“给你父母落实政策的时候,你把补偿款和房子全替父母当党费交了,以你当时24岁的年龄还不能算思想很成熟,你在那么艰苦的地方下乡了8年,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你哪儿来的那么高的觉悟?真是觉悟高吗?”叶子农一笑说:“那咱还是人吗?直接戳块牌子叫圣人得了。那时候愤青,对共产党有怨气,不想沾你们了。父母有他们的信仰,落实政策也是他们的,我不拿他们的好处,也不继承他们的遗志,当时就这么想的。”张志诚停了一会儿,说:“我是个领工资吃饭的,你要是不嫌我清汤寡水,我很愿意能有你这么个朋友,能赏个脸不?”张志诚说着将手伸了过去。
叶子农说:“捧这么高,还摔死人不偿命,您这没比奥布莱恩厚道到哪儿去。”张志诚笑了笑,说:“那咱就不赏脸了。我是信仰的,你是研究的,咱坐的都马克思主义的马扎。这个行不?”张志诚再次把手伸了过去。
叶子农也伸出了手,跟张志诚的手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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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把报纸递给奥布莱恩,问:“这是怎么回事?”奥布莱恩看了看报纸,说:“年轻人不懂事,需要有人告诉他要懂礼貌。”乔治说:“我是刚知道的。你呢?布兰迪呢?”奥布莱恩说:“我不用知道,布兰迪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乔治不满地叹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说:“如果我们是需要别人礼貌的,那么我们的产业也将是需要礼貌的角色,而主角是不需要额外关照的。”奥布莱恩没吭声,对这个问题报以沉默。
乔治说:“要道歉,这是必须的。”奥布莱恩说:“当然,这也是一种力量。”乔治想解释这不是力量,也不是道德,但突然就没了解释的兴趣,说:“好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去忙吧。”奥布莱恩放下报纸,转身走了。
乔治再次拿起电话对秘书说:“尽快跟布兰迪联系上,请他来一趟,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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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困惑地说:“我越听越糊涂了,咱有话敞开了说行不?”方迪做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说:“这还听不出来?我就是告诉九哥,我都明白,知道该怎么做,我这是向九哥表忠心呢。”老九有点急了,站起来说:“你这是咋了?九哥咋惹着你了?”方迪迟疑了许久,沉静地说:“我没想到九哥先来北京,我以为你会先去柏林呢。”老九想了一想,突然明白,说:“你是说我看子农有麻烦了,不,是没用了,就一脚踢开了。你看到我这样对待朋友,你害怕了。”方迪说:“兔死狐悲嘛,谁能保证自己没点闪失呢?时时刻刻都得保持对人有用,这对任何一个人都有难度吧?某一刻没用了怎么办?换作你不紧张吗?”老九惊愕地说:“天!你把九哥当成啥人了?”方迪说:“再往功利点说,咱这摊子马上就要真金白银往里扔了,叶先生那脑子不是咱们能修炼出来的,以后真有事了怎么张嘴?”老九愣了片刻,突然心里踏实了,也不急了,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护照,翻到有德国签证的那一页,展开放到茶几上,往前一推说:“你自己看吧。”
方迪腾出手,拿起护照看。
老九说:“你想想子农的事是哪天见报的,看看签证日期,申请签证需要多长时间你是了解的,你自己算算。”方迪一看,笑了,尴尬而又高兴地说:“哟,九哥,那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了!我也就纳闷呢,九哥不是那种人哪。有顾虑,这下我也放心了。”方迪放下护照,问:“怎么会对我有顾虑呢?”老九说:“有人骂他是汉奸,如果我去看他被记者拍到了,那就是汉奸的朋友在北京开餐馆,会不会对生意有影响?影响生意的事你会同意吗?”方迪坐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问:“叶子农是汉奸吗?”
方迪说:“那咱也按最自利的说,真相总会清楚的,我相信不会很长时间,国家不会让一个爱国的人总受委屈,也不会让一个爱国的女明星就这样断送了艺术生命,而咱的餐馆也不是马上就开业的,也需要时间。即便你被记者拍到了,即便餐馆一时受影响,等将来真相大白了,你九哥就是另一个形象,餐馆的受益一定会大于一时受损。”老九说:“这个我可没想过,也想不到那儿去。”方迪笑笑,说:“屋里有暖气,你先把棉衣脱了。我这就把茶具洗出来,好好给九哥敬杯茶,这回不是巴结领导,是给九哥赔不是。”老九脱下棉衣放到一边,过去给方迪帮忙,把茶盘、导水管和水桶装好,把随手泡电热壶的底座通上电。方迪到厨房洗好电热壶、杯子、盖碗,拿出铁观音茶,又用一只新水壶从饮水机上接了大半壶纯净水。一切准备就绪,就可以烧水泡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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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拿着遗嘱愠怒地说:“你傻呀?还是匹夫之勇?”叶子农从烟缸拿起已经燃了一大半的烟抽了一口,说:“不想拿出来的,这不是被你逼得没辙了嘛,这东西也只是预备万一的。”老九发火地问:“可你为啥呀?跟谁呀?”叶子农说:“跟谁都没关系,也不为啥,就是个人的一种态度。你跟赵一曼说:别打鬼子了,要丢命的。你跟贪官说:别贪了,要杀头的。有用吗?没用。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价值观里,我也一样,我就这德行,只能这副德行活,由不得自己。”老九问:“你啥德行?”叶子农说:“我认为,认同马克思主义的人与不认同马克思主义的人,都可以自由地走在柏林的大街上,因为马克思主义不是极端主义,不是恐怖主义,不是歪说、邪教,是社会科学,是社会发展规律的发现和解释,是认识事物的方法,是讲因果、讲实事求是。如果因为认同马克思主义就得被吓得缩起来,我会觉得羞耻。这不是跟谁斗争,这只是我对这个事物的态度,如果这个态度必须得以支付生命为条件,那就支付好了。所以说,也不赶快也不赶慢。赶快,是被极端主义吓倒了,揣上个这心病过日子,那还过个啥劲昵?赶慢,是成心去找死,咱干吗非跟活过不去呢?咱不是找死的也不是找活的,咱是过平常日子的。再往大点说,咱不是过好的也不是过坏的,咱是过条件可能的,包括了价值观的这个条件。”老九说:“那还是没排除危险嘛!”叶子农说:“我不否认有一定概率的危险,但是也别放大了。人类死于交通意外和不良嗜好的数字要远远大于谋杀,人就不生活了?危险不是来自民主、爱国,而是来自打着各种漂亮旗号的极端主义。不管是民主的极端主义还是爱国的极端主义,不管是种族的极端主义还是宗教的极端主义,都是极端主义。极端主义就是欧洲独有的吗?不是嘛,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可能有极端的人、极端的事。”
老九沉默了,他无法否定叶子农的观点,也就无从说服叶子农。老九并不知道布兰迪曾经用过一句话评价叶子农: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头脑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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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我要没事,这些东西对我个人很重要,咱就这点嗜好。万一有事了,这些东西就由你处置,销毁可以,你愿意保存也可以,但是有个原则:不能公开。”老九不解了,说:“为啥不能公开?不公开怎么证明你?汉奸,反民主,这是多臭的名声啊,人都没了还背个臭名?”叶子农说:“于公于私,都不能公开。”老九则说:“于公于私,都应该公开。叶子农说:“于公说,经过‘部长事件’这么一折腾,那个叫叶子农的人俨然已经是理论专家了,专家有影响力,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说完就算了,就得有点社会担当了。问题是那些碎纸片的文字仅仅是我的个人认识,或者说仅仅是我的认识能力所能认识的,对错咱都自己揣着,不妨碍谁。一公开就不同了,多少都有点影响性,而咱的观点未必是对的,或者在某一点上是对的,放到宏观大得失上就可能是错的。我还是那个观点,坐在观众席上说三道四总比实干来得简单。要知道大多数人的价值观都是在舆论引导下完成的,大众不可能个个都具备独立、精透的辨别能力。咱既然被扣了个专家的帽子,就不能随便说话了,咱既不能干扰正确的,也不能误导认识能力比咱还不如的,这是一个能被称为专家的人起码的社会良心。如果是听天由命,那我身后的事是不可控的,我没办法。如果你九哥肯帮忙,那就是可控的性质了,就得控制。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个人臭不臭名的还算个啥?”老九问:“那于私呢?”叶子农说:“于私说,你把这些碎纸片抖出去,没人理睬还好,一且有人理睬,你就算把兄弟扔进长矛大刀的圈子了,愤青骂、反对的骂,只要是看你观点不顺眼的都会骂,你说俺这人都没了你还不让俺清静清静。”老九沉默了,沉默了很久……终于又拿起那份遗嘱,说:“你要么把这个撕了,要么重写。不是俺心地歹毒,你就写了一行字,写给谁呢?”叶子农说:“这么有违习俗的事写给谁合适啊?谁赶上算谁的。”老九说:“就算真有事,连块墓地都不留,要那么绝吗?”叶子农笑着说:“都挺忙的,不来吧显得不仗义,来吧你说有啥好看的?你不弄束花我也知道你惦记我。你又能管我几年?将来没人管了,俺这荒凄凄的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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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农说:“张志诚个人没这个能力,不管与法方接触的人是谁,以什么方式,都离不开官方背景这个依托,用了官方背景就是给政府添了麻烦,我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别说见面了,打个电话我都张不开嘴,太蹬鼻子上脸了。”老九点点头,说:“为个女人……至于吗?”叶子农笑笑,停了少顷,说:“九哥,啥叫文明?众生是敢啐圣人一脸的,是不敢啐强盗一脸的,所以要有文明,不以谁力气大抢食物,让众生也可以啐强盗一脸,让女人、孩子有优先权,这就是文明。咱是爷们儿,不该为女人担待点吗?”老九叹了口气,摇摇头感叹道:“真是的,咋走到这地步了?”
叶子农说:这不就是生活嘛,不定哪阵风把你吹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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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父问:“你不是一直想争取进电视台工作吗?怎么干起饭馆了?”
方迪说:“我就是想离权力和媒体远点,简简单单挣钱,简简单单过日子。”方父说:“有这么简单吗?你一身酒气去见张主任,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张主任是干什么的?五脏六肺都给你扒出来看看,就你那点小心思!”方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爱上他了。”方父也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方迪回答:“从那天我给他们当公证翻译。”方父说:“家长不干涉你的婚姻,但也不赞成你去充当第三者。人家有女朋友,你插一腿算哪门子啊?”方迪平静地说:“谁插一腿了?我为将来的可能做准备,妨碍谁了?我收集了很多资料研究戴梦岩,她跟叶子农是不可能的。”方父问:“为什么?”方迪说:“叶子农是野生植物,插到盆景里他还是他吗?他都不是叶子农了梦姐还要他干吗?野生植物无所谓雅俗,插到盆景里可就雅俗一身了,叶子农能自在吗?”
方父说:“你年纪不大,心计可不小啊。”方迪说:“这怎么能叫心计呢,这叫实事求是。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一个悖论,我只是看到了这一点。我要有心计,能让张志诚看出来?”方父问:“你要做什么准备?”方迪说:“叶子农又馋又懒,不求上进,还无组织无纪律。咱们家呢,又是军又是官,讲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们谁也受不了谁。我跟他之间隔着这条河,我只能从这个家独立出来成为我自己,跟他才有可能,而老九禅面就是能让我独立出来的桥。九哥是个好人,我对他隐瞒了这个动机,我也常谴责自己,觉得我是个坏女人。”方父问:“如果这个九哥没跟你合作呢?”方迪说:“那我就按老九禅面的思路自己单干了,一样要从家里独立出来。至于接近叶子农,有没有九哥都没关系,您是男的不懂这个。女人想接近一个男人,办法太多了,1000个偶然相遇都想得出来。”方父问:“醉酒是怎么回事?”方迪说:“难受叹,不麻醉一下我会疯的。”方父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触动,起身去给女儿倒了一杯水。
方迪喝了一口水,说:“叶子农哪怕只有一分危险,我也会有一百分的担心,这种感觉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九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叶子农回北京怎么也比待在巴黎安全,也许从此就跟戴梦岩分开了。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想象做了那种事将来还能面对他,这跟向九哥隐瞒动机是不一样的,那是女人起码的羞涩和自尊。”方父说:“只是为了一种可能,这理智吗?为个男人就要从这个家独立出来,这话要让你妈听见,那还不跟点了炸药包一样。你妈为你没少托媒人,她的标准你是知道的。”方迪说:“我是找男人,这种事强求不来的。嫁人不就是嫁个男人嘛,那就是我认为的男人,我就稀罕他那样的。”
方父思忖了一下,说:“嗯……我先跟你妈谈谈,先透个气儿。”方迪说:“我妈不是讲政治嘛,那您跟她说,叶子农对我的影响比她对我说教了那么多年管用,她是读社论,人家那是来真的,让你触灵魂,所以,就别在政治上挑刺儿了。”方父说:“这就是你不对了,根据张主任提供的资料,你跟叶子农只见过一次,你不能因为怕你妈反对就刻意拔高一个人,还是要实事求是嘛。”方迪说:“那没见过马克思的就不革命了?嗨!”方父说:“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方迪说:“唉,难怪叶子农不招人待见,他一张嘴就这德行。”方父说:“那你现在的素质,包括你能被触动的能力,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方迪说:“我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要遵守这种家庭的规则,说话办事要谨慎,社会交往要谨慎,但那不叫政治素质,叫守纪律。九哥都能把‘见路不走’用在生意上了,叶子农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乔治认输了,这不是政治说教,是让人看得见摸得着的。以前我觉得政治根本不关我的事,也没想过要跟谁走,现在我想了,我要跟共产党走,信仰马克思主义。这话要放在以前,不管是谁说的我都会笑,笑他假大空。现在我信了,市场经济也一样存在有信仰和献身精神的人,我愿意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方父看了女儿好久,说:“今天就说到这儿,我让他们送你回去。”方迪说:“审查了半天,给个结论吧,好歹管用一阵子,别动不动又审查了。”方父说:“丫头片子……还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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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梦岩跟过来,说:“你就当我永世不得翻身了,帮我把店开起来。万一翻身了,扔这点钱不算什么,还能为将来开店做点准备。”叶子农劝阻无效,无奈地说:“有人是属豹子的,吃饱了就歇着。有人是属鸡的,你把它扔到粮仓里它还是没完没了地刨。”戴梦岩说:“我就是那个属鸡的,扔到粮仓里也刨,不刨人生就没意义了。”叶子农说:“要真是不刨就难受,那就刨吧。我不懂时装,怎么帮你刨?”戴梦岩说:“你懂人哪。斯班卡尔时装大师说过,时装设计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学。你那次陪我逛街对我就很有启发,店名我都想好了,叫‘浮华散尽一你是你’,品牌定位就是风情女人、品位女人,聘请设计师按我的理念设计,经营自己品牌的极品女装。”叶子农说:“那就甭开张了,还省了倒闭的程序。或者你就代理个品牌,也可以到批发市场扛两包回来卖。”戴梦岩非常不悦地质问:“你什么意思啊?”叶子农说:“你这么老土,干不了这事。”戴梦岩惊诧地说:“啊?你是说……我老土?”叶子农说:“咋,不爱听了?”戴梦岩说:“不是不爱听,是你说得不对,太荒诞了。”叶子农说:“行,我错了,你对了,这个可以钉到墙上成定论了。但是,你面临的问题会不会因为你对我错就不存在了?”
戴梦岩想了想,问:“什么问题?”叶子农说:“哦,那就是没问题了。没问题你找我干吗?”戴梦岩又想了想,说:“嗯,有问题。我看不太清楚,这就是问题。”叶子农说:“是你让人看的,人家刚瞅一眼你就不愿意了,那还看不看了?”戴梦岩说:“看,看。我怎么干不了这事?”叶子农问:“什么是境界?什么是风情、品位?什么是极品?”戴梦岩说:“境界就是境界,品位就是品位,我有感觉,就是说不出来。”叶子农说:“那你这不是瞎扯嘛,你说不出来怎么让设计师理解?如果只说概念,哪个设计师停止过追求境界和品位?还轮得着你来要求?你自己都一锅粥,设计师拿什么标准给你设计?要么难为死,要么也给你一锅粥。浮华散尽就更扯了,荣华、豪华、奢华,哪个是人能舍弃的?古往今来,虽然荣华的形式在变,但人们追求荣华的心从来没变过,这东西你不让它出来,人们做个梦也得让它出来。你倒好,都散尽了,谁敢进你的店哪。”戴梦岩愣住了。叶子农说:“拿个笔,拿张纸。”戴梦岩也没情绪了,赶紧去书房拿来纸笔。
叶子农在纸上画了两道竖杠,间隔五六厘米,说:“境界是一个表达状态的区间,两边为界,界内为境,不可能揣着这边扔了那边,是本一的。如果不赋予它具体的内容,这个表达工具本身没有任何意义。风情女人咱就不说不,连性这一境还没出离呢,不然她风情个啥劲呢?品位女人,没品没事,一品就露了俗。对治俗的一境,您还有可能扔了俗吗?只要不出离雅俗,您还有可能不土吗?叶子农在两道竖杠旁边又画了两道竖杠,两道外杠的间距更大了,又从起初两道竖杠的小区间画出一个箭头进人大区间,说:“出离,在这事上讲就是不属于雅俗的判断了,进入了一个更大区间的属性,属于平常与不平常的判断。极品女装是啥我不知道,论可表达可操作的起码也该是出离荣华的不需吧。出离荣华不是没有,是不属于。浮华散尽也不可能是你,是穷光蛋。什么叫定位?定位就是排他,就是不能搁哪儿都行。”
戴梦岩问:“那要是再出离呢?”叶子农说:“那就不是人了,是佛,是基督,不关你的事了,无碍故不说。”戴梦岩说:“平常?那极品女人就什么都不需要了?”叶子农看了戴梦岩一眼,说:“晕,什么都不需要了你衣服卖给谁啊?她需要让别人知道她什么都不需要,你就得给她找一个比荣华富贵更高的,是俯视荣华富贵的。你不是卖衣服,是颁发身份,把牌子改成‘浮尘散尽一你是你’,贴块牌子,您这就算开光了。凡是敢进你店的,都是准备抛头颅洒热血的。而你,也必须要赔得起、撑得住。”戴梦岩沉默了许久,说:“这样的衣服,到哪里去找设计师啊?”叶子农说:“找什么设计师啊,你攒了那么多杂志,那就是一个智库,你要做的就是站在大师的肩上。浮尘散尽嘛,就是从现有的里面剔除什么,而不是增加什么。你就趴在画报里找浮尘吧,剩下的就是‘你是你’,再把里面具有共性的设计挑出来,取证、存档,预备万一打官司。共性的设计就是公共的,就扯不上侵权。”
戴梦岩起身去书房抱来一大握时装杂志,放到大茶几上。
叶子农问:“干吗?”戴梦岩不吭声,又去书房把剩下的所有时装杂志都抱来,放下,这才说:“你看得这么清楚,你就趴在画报里找浮尘吧。我老土,干不了这事。”叶子农傻眼了,干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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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丽说:“我跟他还真没到谈婚论嫁,你就是正常招聘也得给人个说话机会吧?老同学要这点面子都不给,那老同学还有什么用啊?”
方迪从包里拿出一沓人员资料,有20多份,搁桌上说:“这里除了熟人推荐和人才交流中心的,剩下一大半都是饮食公司的,我一个都没敢碰。饮食公司是铁饭碗,改制了也不是玻璃碗,国家都扛不动的事我一个小餐馆扛得动吗?今天下午公司招了第一个人,我哥的老连长,转业当了保卫科长,企业改制下岗了,摆地摊儿当保安,这个我敢用,我破产了他接着摆地摊儿去。我自己还是学生,我自己都一身债,能不能适应市场我自己都没数,你拿一家的吃喝拉撒到我这儿押宝,用孙瑶的话说下一秒死活谁知道啊?董丽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希望你明白,只要公司用了周大哥,我就是你董丽的仇人,有闪失我是你们家的祸害,有摩擦我是欺负你男朋友的泼妇,咱们老同学一场,真别走到抓脸撕头发那步。”周富均说:“你自己都没信心怎么干事业?”方迪说:“跳楼卖身我只管我自己,我不能要求别人也跳楼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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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迪收起那沓招聘人员资料,孤零零一个人喝啤酒。一会儿孙瑶回来了,坐下说:“董丽都哭了。”方迪说:“如果公司是你开的,你会因为怕董丽哭就用这样的人吗?”孙瑶说:“那绝对不会。”方迪说:“董丽是好人,就是太妇女了。”孙瑶说:“董丽怎么找这么个油子?太油了,面不改色心不跳。”方迪说:“文凭不是决定一切的,他这10多年走过来,一个领导眼瞎,所有的领导都眼瞎吗?甭管好官坏官,都需要有人抬轿子,在需要政绩这一点上是没区别的,要是连坏官都不需要你抬轿子,那就真不是人家埋没你了。”孙瑶说:“迪子,我得好好巴结你,万一哪天我倒霉了,我要跟你混。”方迪说:“哎哟姑奶奶,您积点慈悲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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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彪说:“农哥,那你是马克思主义者了?”叶子农说:“不是。是有接触,认同马克思主义。”沈彪说:“认同就算是。”叶子农说:“我认同的东西多了,纽约的自由女神、基督的博爱、佛法的如是、儒家的修身,那我就都是了?我倒没啥意见,人家答应吗?”沈彪说:“农哥,你咋跟雪红姐说我是愤青啊?弄得人家都那样看我。”叶子农说:“你屁大点事都能上纲到保家卫国,还能是啥?”沈彪说:“其实我还真不是愤青,不瞒你说我对马克思主义也是有研究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要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叶子农说:“这么劳神的事让别人去弄吧,你就不用了,你不需要。”沈彪不解,问:“为啥我不需要?”叶子农说:“你请一尊佛干啥呢?不就是心想事成嘛,一灶香的成本啥事都交给老天打点了,干吗要去弄通马克思主义?当然还是这样划算哪,这账谁还算不过来。请尊佛像还要开光的人,你信他真想弄通马克思主义吗?”沈彪说:“我认为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不必矛盾,完全可以达到完美的统一。”叶子农说:“你咋这么有本事呢?”沈彪说:“咋了?”叶子农说:“你左也唯右也唯,那还唯个啥劲呢?先甭管唯的对错,你先唯住了再说吧,如果连唯都没唯住,你拿啥统一?”沈彪说:“讽刺我?那好,我出门就把佛像砸了。”叶子农说:“人家佛像招你惹你了?我只是说你不需要弄通马克思主义。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有人靠鼓励,有人靠信心,有人靠真相,不是人人都需要弄通马克思主义的,也不可能嘛。宗教能给人心理支撑就是有用,人需要心理支撑,没心理支撑步都迈不动。”沈彪说:“我没心理支撑也迈得动。”叶子农说:“这就是扯淡了。现在让你走到客厅,你留下的脚印就是你走这段路所需要的面积,如果把脚印以外的实地削掉,每个脚印之外全部是万丈深渊,你再走个试试,我怕你一步都迈不动吧。脚印以外的实地就是心理支撑,你没踩上不表示它没起作用,人活的过程就是不断寻找心理支撑的过程。咋,没弄通马克思主义的都不活了?”沈彪愣了一会儿神,说:“难怪梦姐把你关起来,这女人心够大的。”叶子农说:“吃饭,吃完饭你教我两招火机,咱来点实惠的。”沈彪说:“别两招了,你能学会一个就不错。”吃完饭,叶子农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池,重新泡了两杯茶端到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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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迪的毕业论文题目是:《决策的法则—见路不走》。
方迪说:“我承认,初次听到‘见路不走’的时候我很排斥,甚至在心里嘲笑,觉得故弄玄虚。当我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之后,我觉得我很浅薄,也为我的嘲笑而惭愧。方迪说:“在这所伟大的学校里,相信每个学生对‘创新’这个词都很熟悉,每个老师都在强调创新,技术创新,管理创新,思维创新。如果不拘于字面,我的理解是:**创新并不是执着于新旧,而是要善于发现和创造更符合实际的方法。市场条件在变,必然要求决策和管理相适应,而不断催生的方法普遍具有‘新’的特征,人们就习惯了用‘创新’这个词来表达。这是一个方便的表达,其本质是‘更适应条件’和‘更符合需要’的意思。**方迪说:“为什么每个老师都在向学生强调创新精神呢?我的理解是:因为人们习惯于把每一个成功的范例都贴上标签,正确的、先进的、潮流的,然后拿着这个标准衡量一切管理方法,只要是不符合这个标准的,就是错误的、落后的。这很可怕,因为每个企业的具体情况不一样,没有哪种条件是可以悉数复制的。我们在教室里学习了很多方法和技巧,正如老师反复所讲的,是引导、启发我们的思维,培养我们的独立思考能力,而不是让我们去照本宣科、生搬硬套,其本质,就是培养我们见路不走的能力。”方迪说:“过去我是以两极判断事物的,非好即坏、非对即错、非此即彼,这样的思维很狭隘,事实上很多事物并不是以简单的对错就可以判断的,是属于条件的可能与否。任何事物,从成因到结果都是有规律的,什么条件产生什么结果,什么结果需要什么条件,这是科学。如果符合一个好听的概念比符合实际重要,对于企业就很危险,就会脱离实际。有一个很中国化的提法,叫解放思想,跟老师讲的‘创新’基本是一个意思,都是主张挣脱模式思维的束缚,用实事求是的、辨别的、证明的科学思维去认识事物。所谓‘决策’,是指具有方向性意义的重要决定,正确的决策是企业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而‘见路不走’就是企业决策的法则,不唯经验、教条,不唯标签、模式,只以企业的根本利益为目的,遵循因果律,走条件的可能。只有这样,企业才可能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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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答辩提问:“定律是不是路?”方迪回答:“不是。定律是定律,路是路。路是方便的、经验的、模式的、固化的、既有的,定律是必然的、因果的、规律的。”一位答辩委员问:“我们不需要学习前人的经验吗?人类不是在一代一代的知识积累中得以进步的吗?”这是两问一题,并作一题回答。方迪回答:“知识包括了定律和经验,但现在讨论的主题不是给知识划分范畴,而是讨论经验与因果律的关系。见路不走是不唯经验、教条,不是排除经验、教条,不唯就已经包含了学习、借鉴。任何一个成功的经验起初都不叫路的,走的人多了才叫路。见路不走是更接近科学的思维,不表示路就没用了,对于不能理解见路不走的人,见路就走也不失为一种方法,至于能走到哪里就得靠碰运气了。人是懒于动脑、勤于动心的,喜欢把某个条件放大为成因的全部,这样容易比照,容易获得信心。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大家都是人,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事实不是这样的,别人能做到的我不一定能做到,‘都是人’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只有我具备了别人能做到的全部条件,我才可能做到,而事实上我很难悉数复制别人的条件,只有根据我的条件去做我能做到的,才是不脱离实际的。”另一位答辩委员问:“见路不走,人怎么出行呢?不看路标见路就走,实际生活里有那么傻的人吗?如果没有,你的命题还有意义吗?”这也是一个故意混淆概念和逻辑关系的提问,考的是答辩人的思维。
方迪回答:“如果事物都是肉眼能看到的,那就简单了,相信谁也不会傻到不看路标见路就走。问题是很多事物是需要用思维的眼睛去看的,识别一条马路简单,识别一条思维的路就不那么简单了,我不知道有多大的可比性。思维的认识方法,中国人叫解放思想,世界人民管它叫智慧,佛教称之为开天目,可见比肉眼的认识要困难得多。”
主答辩问:“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同意你的观点,但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个更容易让人理解的提法呢?比如:正确的路。”方迪回答:“我认为,‘正确的路’是一种正确的、保险的、不出错的、同时也是没有质性甄别和无从操作的表达方式,请原谅我冒昧,如果因为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叫法而放弃了可能的表述方式,这是不够积极的。路包含了模式、经验、教条,不管用什么提法,首先要把这些东西剔除出去,要有质性甄别,强调、突出走因果,走条件的可能。我非常赞成老师的观点,应该有个更容易让人理解的提法,但是以我现在的能力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我把老师的这个问题当做课外作业留给自己。”
主答辩微微一笑,看了看两个答辩委员,然后对方迪说:“你可以下去了。”方迪毕业了。方迪感谢老九的那个笔记本给她帮了大忙,在她看来,五分抄袭、三分思考、两分临场发挥,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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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梦岩说:“我就问你一句:你死了算谁的?”叶子农说:“想避免麻烦,可以不见布兰迪,可以不去纽约,可以先答题后拿钱,可以回国找个地方躲起来,可以不回国应讯,可以就任政治部长,可以签了政论片……只要修改其中的任意一个条件都可以避免现在的果,不缺这点智力。这就不是算谁的了,是就是我这种德行的,遇到这种事我这种人就这副德行。”戴梦岩不能否认叶子农说得有道理,而从心理上又无法接受叶子农的说辞,她想反驳叶子农的观点,却找不出清楚的表达,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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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士乔沉默了一会儿,说:“对叶先生解除保护我是不赞成的,所幸还没出事。你现在面临着重要转机,趁现在还没出事,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做点什么?”戴梦岩说:“做什么?无非是送回北京或再关起来,能做我早做了。我不懂政治,但是能让子农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东西,我就相信一定重要。如果他必须死的话,我宁愿让他死在巴黎,总比被当成汉奸死得体面。”梁士乔说:“万一叶先生真有不测,你真担不起。”戴梦岩说:“担不起就不担。”梁士乔这次沉默了好久,说:“偌大中国,不缺你这点无谓的表示。”戴梦岩说:“开始我也以为是表示,后来我才明白了,是态度,纯粹是个人态度。自己的事,不用表示给谁。”梁士乔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房子,转移了话题,说:“还好,没动工,没动工就没什么损失。还是租出去吧,这些事情我来处理,你专心看本子。《革命先行者》不用说了,我希望另外两个本子也签了,这是两家香港公司投拍的,都跟你有过合作,人家一闻到风就来找我了,只要汉奸婆的事一明朗,你就是票房。这两个本子你可能不喜欢,但这已经是能挑出来算好的了,演艺圈你也知道,大家要彼此照应。”戴梦岩说:“梁哥,我满脑子都是服装,突然有人来跟我说这些,我都懂,可就是不关我的事,没感觉。你给我点时间,我现在不在状态。”
梁士乔说:“那当然,我是先给你吹个风,别让梁哥太难做了。”戴梦岩说:“好久不见了,晚上我请梁哥吃个饭吧。”梁士乔说:“今晚不行,改天吧。今晚中法文化协会有个晚宴,是商议巴黎中国电影周的事,这是来巴黎前就定下的,香港来了两个代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邀请了。要是不忙的话,你送我一趟回酒店吧,说好的我们几个在酒店集合,统一接送。戴梦岩把合同和剧本都收进包里,说:“好,我送你回酒店。”戴梦岩锁上店门,开车送梁士乔回酒店,汽车向巴黎市中心驶去。
路上,梁士乔说:“梦岩,我是你的经纪人,你是我朋友,你给我交个底,你和叶先生有可能吗?”戴梦岩平静地回答:“没有。”梁士乔问:“为什么?”戴梦岩说:“你说过的。”梁士乔说:“那是我的看法。”
戴梦岩说:“就是那样的。我是人,他是猫。”梁士乔说:“叶先生做得很可以了,你做得也很可以了,都不错。”说到这事,戴梦岩显得有些伤感,说:“这半年,我像活了半辈子。奥布莱恩是真让我开眼了,原来大众是可以这样被操弄的。以前我最烦娱乐记者,现在觉得他们那点八卦伎俩简直纯洁得像天使。和平年代,人家都忙着赚钱,可就是有人还得提着脑袋过日子。都说人各有志,说实在的,认识了子农我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人各有志。”梁士乔说:“是啊,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活法。”戴梦岩说:“梁哥,如果有人跟你说:瞧你那穷酸样。你会生气吗?”梁士乔说:“会的,人不可以这样没礼貌。”戴梦岩说:“我就真跟子农这么说过,我故意的。你觉得子农会有什么反应?”
梁士乔想了想,说:“我想象不出来。”戴梦岩说:“他没生气,还说谢谢。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谢我呢?他说:能让您获得优越感,这让我觉得我的穷酸也有了价值。这句话我一直记着,让我想了很多,比如吃得苦中苦方做人上人,比如出人头地,原来我们的快感、满足感、优越感是要从我比别人强里获取的,原来我们是这个活法。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想想常挂嘴边的爱心、善良,我突然觉得好假好假。子农真的是让我见识了什么叫人各有志,突然你看见人不为财死了,鸟不为食亡了,你傻眼了,不知道为什么活了。”梁士乔笑着问:“那叶先生怎么活呢?”戴梦岩笑笑,说:“子农是不找死不找活,平常过日子。我没他那平常心,我活一天是一天,走哪儿算哪儿。”梁士乔沉默了好久,说:“这次,你能演好宋庆龄。”戴梦岩说:“这次演宋庆龄,我是真害怕了。”梁士乔说:“你已经不再是明星了,你成熟了。”送过梁士乔回酒店,戴梦岩开车去了塞纳河一处她常去的地方,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就像她跟梁士乔说的,她什么都懂,可就是不关自己的事。她需要静一静,整理一下思路。重返影坛将意味着她的生活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她的活动重心又回到了香港和内地。如果巴黎不再是她常态生活的地方,她与叶子农目前维系的状态也将受到影响,她不可能把叶子农一个人放在巴黎,当叶子农不再是汉奸的时候,北京对叶子农无疑是最安全的,而这也意味着,她与叶子农都将回到各自最初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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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以前她还看不清楚的话,那么现在她看清楚了,她与叶子农的关系原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如果叶子农图她的钱财、名气,她会藐视他,也就不会有什么以后了。如果她的钱财、名气对他是无效的,那么以她的价值观和思维是根本无法达到与叶子农默契的,而叶子农也不是一个只要有个女人上床就能过日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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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梦岩说:“不用你的钱,你只要同意就可以了,台子码多高不关你的事。”叶子农说:“你要这样,我就不能接受了。”戴梦岩说:“接不接受,等你活着到北京再说吧。不管你能不能活着到北京,我都要提前安排好,有没有造化住那是你的事,看你命了。如果你活着到北京,一切都好说。如果你没了,给你买个宫殿你也带不走,还是我的。这就是个虚名,你不至于连这点虚名都不舍得给我吧?我没你那么大度,我在乎那些人的嘴,我要让他们统统把嘴闭上。”叶子农在看剧本期间就考虑过这些问题,知道戴梦岩大概会是什么态度,但是当戴梦岩需要他正式表态的时候,他还是又过了一遍脑子,审视这件事的性质、分寸,以及他如果活着到北京,他对这件事的后续处理能力。北京的拆迁房是早晚的事,栖身不是问题。柏林的房子处理之后,加上在纽约拿乔治的那笔钱,即使戴梦岩给他买比较贵的房子,后续处理房子的绝对损失也在可控之内。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处理好眼前的事,希望戴梦岩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都有一个平稳过渡。至于更远的,正如戴梦岩所说:还是等活着到北京再说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要不嫌折腾,就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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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梦岩说:“认识一场,你总该让我知道你是谁吧。”叶子农说:“有些事是能想不能说的,说了就是邪恶,就是精英主义的蔑视大众,就是与人民为敌,一大堆罪名。有些事是能说不能想的,民主、自由、人权,说了没事,放之四海不挨骂,一想就蹦出一堆问号,摁都摁不住。”
戴梦岩说:“拿出来几个看看。我不懂,就想看看。”叶子农说:“什么是民主?判断民主的标准是什么?意志一定体现利益吗?人民这个词是不是被滥用了?还有自由、人权,等等吧,都是问号。”戴梦岩说:“你想为共产党辩解?”叶子农说:“共产党需要我辩解吗?人家是实践者,我只是个观众,不管是听信共产党的还是听信攻击共产党的,只要听信一方就不会有问号。”戴梦岩点点头,说:“有道理。”叶子农喝了口啤酒,放下杯子说:“什么是民主?也许这个问题很简单,简单到什么程度呢?人民的国家,人民也得有个管理国家的法子,每个国家的情况都不一样,不可能一个法子四海显灵,上帝都不会答应,那他妈还是因果律吗?从家天下到民天下,民主是国家所有权转移的性质,判断主不主的依据是什么?是利益,是看所有权利益的受益者是谁,这比判定哪种形式属不属于民主更能让人看清真相。如果数了半天人头,人民不是所有权利益的受益者,您再怎么数人头也是假民主。佛法讲见相非相,马克思主义讲透过现象看本质,就是这个道理。数人头作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适用恰当与否的判断,没有好坏对错的判断。把一种方法当成民主去等同于人民的利益,而且还是唯一的方法,而且这唯一的方法还要放之四海而皆准,这个让我不解。”戴梦岩说:“我一直都没觉得中国算民主国家,不信你可以问问九哥,他跟我的看法肯定是一样的。不管我去内地拍戏还是九哥到北京开店,都是生意,跟政治没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中国人,都希望中国好。”叶子农说:“不只是你们这些香港的纽约的,内地也有人持这种看法,说到祖国的发展就满身自豪,说到民主就底气不足,好像矮了谁半截。”戴梦岩说:“嗯,就是这样的。”叶子农说:“你的意志能体现什么?是你的好恶和认知能力。凡是符合你的好恶和认知能力的,你就赞成,否则就反对。”戴梦岩说:“那当然,谁都一样。”叶子农说:“如果意志一定体现利益,那就只有开张的,没有倒闭的,没有谁开张是为了倒闭。如果意志不一定体现利益,你在重大利益面前是愿意相信你的意志还是愿意相信科学论证?如果这时候有人一味迎合你的好恶和认知能力,你会害怕吗?”戴梦岩说:“小事不会,大事会。”叶子农说:“所以,佛法才让你依法不依人,马克思主义才跟你说事物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所以,一个实事求是的机制是否比一味迎合意志更可能接近科学呢?”戴梦岩沉默不语。
叶子农说:“人民是由每一个具体的人汇总而成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优点缺点,怎么一汇成人民就无瑕了呢?缺点的那部分都扔给谁了?如果缺点是扔不掉的,那人民的决策是不是要有一个科学的过滤机制?还有自由,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自由与束缚是本一的东西,自由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边见有漏的方便说,总把人推到相对与绝对的坑里打转转,转晕了拉倒。如果非用这个词,自由是不是也该有个定义?是不是应该定义成:自由就是人民的根本利益和生存秩序所能允许的基本权利?”戴梦岩依然沉默,只是看着他,静静地、久久地看着。
叶子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以为自己的言论触发了戴梦岩的反感或鄙视,于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无奈地自嘲道:“好吧,我他妈心理阴暗,见不得人民意志自由。”戴梦岩也摇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想:你思考这些有什么用呢?”叶子农说:“世界是一个大市场,这个市场竞争首先是以国家为单位的竞争,没有国家的竞争优势,就无从谈起所在国人民的好日子。中国地大人多,搞好了,就是可以承载大产业和大市场的人优势。搞不好,就是内乱、荒废和十几亿人要穿衣吃饭的大包袱。这个道理不复杂,是个中国人都懂。”戴梦岩点点头:“嗯。”叶子农说:“我有种预感,中国要一直按实事求是的路子走下去,中国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将会越来越呈现优势,中国让一些国家刮目、不适应,可能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戴梦岩说:“那是好事啊。”叶子农喝了一口啤酒,沉静地说:“中国的最大威胁不是人家的航母导弹,是自家人看不清楚的各种民主。凡是数人头的就往民主里归置,凡是没数人头的就往皇权里归置,这种思维除了西方民主就是皇权,不知道意志不一定体现利益,不知道还有个‘见路不走’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有矛盾的社会是不存在的,利用、放大社会矛盾,用所谓的民主来搞乱中国,这是成本最低、遏制力最强的利益争夺。我再痞,也没痞到跟人民过不去。自己过过脑子,真遇到事了不至于稀里糊涂瞎起哄。”戴梦岩说:“人跟人不一样,都想到一起也难呢。”叶子农说:“政治是百人一步的事,如果中华民族每个人都往前迈了一步,集合起来就是这个民族往前迈了一步,就是历史的一步。”戴梦岩一笑说:“我信你,那我也算往前迈了一步。”叶子农说:“别信我,你稍过过脑子就行。如果我说:西方人民日夜牵挂着中国人民的冷暖,一心在为中国人民的利益而奋斗,上帝会不会把我扔到疯人院去?如果中国人民抛开自己的利益去为西方的价值观而奋斗,上帝会不会把中国人民都扔到疯人院去?”戴梦岩哈哈大笑。
叶子农说:“有人说民主不是简单的数人头,是尊重,好像一说数人头就贬损了民主的光芒。真他妈扯淡,那您就直接尊重好了,干吗再弄个民主搅和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能拿来贴金。好,就当是尊重,那您放眼世界看看吧,一个主权国家尚能用国家机器限制丛林法则,联合国拿什么去限制国际关系的丛林法则?只要你不给我利益我就给你民主了,这是哪家子的民主?今天制度不一样我就消灭你,明天呢?制度一样了就没别的矛盾了?人种不一样,宗教信仰不一样,文化背景不一样,是不是都要消灭呢?都消灭了,没差异了,还他妈尊重个屁呀。我说句痞子的话,如果数人头是普世的,那就该从联合国做起,中国人口最多,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主世界备国的事都要由中国人民决定?”这个“全世界各国的事都要由中国人民决定”又让戴梦岩一阵大笑,然后说:“我好像听明白点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中国的民主比西方的民主更科学、更先进?”叶子农说:“不能这么说,一个药方包治百病那一定是瞎扯。土壤不一样,也许栽到人家的地里就开不出富强的花朵了。佛法讲不住一法,马克思主义讲一切以时间、地点和条件为转移,都是这个道理。只能这么说,意志不一定体现利益,人类作为一个社会整体要认识到这一点,可能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说话间,服务员把拉面端上来了,好大的一只黑碗,宽宽敞敞装着一碗面。
叶子农说:“嘴脸看过了,那我可以领赏了?”戴梦岩点点头。
叶子农先往碗里放了一小勺辣椒,然后捧着大碗吃起来,长长的面条吸进嘴里是吸溜吸溜的声音,嚼面条是吧卿吧卿的声音,吃得很香,很惬意。
戴梦岩静静地看着,看了一会儿,说:“你这么用脑子,不累吗?有人说人还是糊涂一点的好,太明白了会活得很累。”叶子农说:“神人。”
戴梦岩问:“怎么了?”叶子农说:“他一定曾经明白过,一看活得很累,又回去糊涂了,不然他怎么知道?”戴梦岩笑笑,说:“嗯,吃饭吧。”戴梦岩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说:“今天,就你我,我想看你吃面的样子。如果你当着一桌朋友也这样吃,我承认,我会觉得很没面子。”叶子农嘿嘿一笑说:“那当然,太不给梦姐长脸了。”吃过晚饭,戴梦岩结过账,送叶子农回去。
戴梦岩认识叶子农以来,这是他们第二次深谈,第一次是关于“鼠洞”的问题。随着她对叶子农内心深处的了解,那个“柏林会议”的叶子农就显得越来越表象了,一个内在的叶子农与一个表象的叶子农,在人的习惯认识上很难重叠起来。
车子在巴黎的夜幕里穿行,梦幻、时尚、浪漫……人们形容夜巴黎的那些东西该有的都有了,这里寄托着戴梦岩对未来生活的期许,而叶子农与时尚和浪漫太遥远了,而她与叶子农的内心也太遥远了。半敞的车窗吹淡了叶子农的酒气,也吹拂着她的思绪。
戴梦岩问:“你思考那么多问题,思考过你的将来吗?”叶子农回答:“没有,瞎混呗。将来怎么样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会去纽约,也不知道会来巴黎,我只能做现在知道和想做的。”戴梦岩说:“这几年内地有个流行语,叫傍大款,知道什么意思吧?”叶子农回答:“知道。”戴梦岩说:“有个女记者采访,问我会不会傍大款,我告诉她,我就是大款。”叶子农说:“懂。因缺有需,你不缺。”这句话之后,戴梦宕一路就没再说话。
车子开到派拉姆公寓,戴梦岩停车,下车。
叶子农下车,说:“那我上去了。”戴梦岩站在车边,点下头,等叶子农刚走了几步,轻轻叫了声:“子农。”叶子农停下。
戴梦岩在夜色中注视了一会儿叶子农,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叶子农愣了一下,说:“当然,这是女士的特权。”戴梦岩上前抱住叶子农,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许久,低声说:“给我一个理由。除了别说为我好,说什么都可以。”叶子农窘迫地停了一会儿,歉意地说:“我野惯了,真的很难融入那个阶层。”戴梦岩埋着头,说:“如果有一天我给你放生了,不是因为我不缺。”叶子农说:“懂。怜悯野生动物。”
戴梦岩说:“你能这么照顾一个女人的体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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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迪说:“这事挺突然的,至少没想到吧,因为叶子农不可能置戴小姐的生死于不顾而一意孤行,如果她没了,那岂不是等于宣布她是被叶子农逼死的?这是支持叶子农还是控诉叶子农?这个问题她想过没有?如果戴小姐不认为叶子农的表态比叶子农的命更重要,她是不会放叶子农出来的,所以那不是叶子农一个人的表态,是他们两人共同的表态,如果她尊重叶子农,尊重她自己的表态,她就不能死,她委屈于此,她的了不起也于此。戴小姐是对香港和国家有用的人,只要她活着就是对叶子农的支持,往大里说就是对国家的支持。”
老九说:“说得太好了,都在点上。你的话我都录下了,回头我慢慢琢磨。这事你给九哥帮了大忙,谢谢啊!”方迪说:“九哥,你可别说我帮忙了,甄别、判断和决定怎么说的权利都在你,这种事是出不得差错的,这后果我担不起。我还是尽快向张主任反映情况,张主任的判断能力和可调用的资源是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的,一有消息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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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处长把一本笔记递给张志诚,说:“不简单啊,你看看。”张志诚接过笔记看打开的那一页,点点头说:“嗯,有见解。”方迪也很想知道叶子农的笔记里写了什么,就问:“我能看看吗?”张志诚说:“当然。”就把笔记递过去。方迪坐下,看打开的那一页,明白秦处长说的应该就是这段了——
中国盛也民主,衰也民主,盛于实事求是的民主,衰于事于道的民主,盛于国家所有权利益的本质民主,哀于迎合大多数人好恶的形式民主。美国式的民主曾经是革命的,现在已经不革命了,甚至需要革命了,美国人民和欧洲人民如果还抱着美国式的民主不放,将来的结果很可能跟苏联一样,是自身垮掉了,用不着谁去打倒。意志不一定体现利益,人类社会走到这个共识还需要时间,谁先意识到,谁就占优势。方迪还注意到旁边那页的一段话:
说到专制,不管什么事、什么条件,不问青红皂白,唯数人头论,也是一种专制,是对实事求是的专制,是对科学决策的专制,本质上还是对国家和人民根本利益的专制,而违背科学的,违背事物规律的,就没有不付代价的。方迪随手翻了一下,又被一段话吸引了:
判断一种文化的利弊,如果不是以认识事物真相和接近事物规律的法理论,而是以东方与西方的方位论,以黄土与海洋的颜色论,以传统与现代的时间论……这就唯了,要么东方西方,要么黄色蓝色,要么唯心唯物,要么儒家法家,很多的,这个思维半径已经不足以有效判断事物了。讲唯本身就错,说唯已经有了一堆,再弄个唯心与唯物的统一就更错,那不叫统一,叫搅拌,就更一锅粥了。人陷在这个境里面出不来,很多事物就无解,不是所有的判断都适用非此即彼的。如果不以方位、地域、新旧为判断,而是以认识事物真相和接近事物规律的有效为判断,你就不在意它古今中外。
方迪看着,脑子里想着老九跟她说过的话:叶子农说笔记是他个人的认识,对错都是他自己的事,不能公开,不妨碍谁。当然,这些话她已经告诉过张志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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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诚说:“戴梦岩心理有障碍,可以理解。她的公民身份隶属港英当局,她与子农也不是相互属于的关系,这就涉及两个权利,一个是身份权利,一个是关系权利。在人们的习惯认识里,如果她与子农的关系是母子、夫妻或情侣,就不存在用谁的血给谁镀金了,那叫牺牲与担当,而戴梦岩缺乏这种心理支持,也容易被人用功利的思维去评价。在这种负罪感的基础上,价值观的波动、感情的失败、失去叶子农的悲痛,还有曾经的委屈、无奈,所有这些集中在一个时间点时,戴梦岩这种宁折不弯的性格就很难承受了。但是我们说,不管是戴梦岩缺乏心理支持还是有些人用功利的思维看问题,都具狡隘的。在何一个中国人维护自己的祖国,都理当受到国家和人民的尊敬,这才是本质,才是主流。戴梦岩无愧祖国,没什么不可心安的,解了这个负罪感,她才有心理支撑的基础。”方迪说:“还是您看得透彻。”张志诚说:“嗯?学会拍马屁了?”方迪说:“没有,是真心话。”张志诚说:“戴梦岩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去,她心里积的东西得有个释放,到了船上会有人跟她做伴的,她会有新朋友。梁士乔处理得也很好,不扩大范围,不许有围观的和好心帮倒忙的。只有子农没处理好,事情没搞扎实就跑出来了,戴梦岩要是出了事,他子农跑到西天也得兜着。要求戴梦岩能跟上子农的思维,不现实的,他那种思维太一竿子到底了,一般人很难适应。子农属豹子的,吃独食惯了,做群众工作他还需要学习。”方迪说:“人都没了,怎么学啊?”
张志诚看了看方迪手里的大茶缸,说:“来世你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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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点点头,说:“送子农的时候我掉泪了,说实在的,我爹走我都没掉泪,毕竟人到岁数了,叫白喜。可子农。…太可惜了。”戴梦岩说:“是我没做好。”老九说:“你做得不是好不好,是对。”戴梦岩沉默不语。
老九说:“我是美国人,你是香港人,说到底还是中国人。都是中国人,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好呢?放子农出来,那不是子农一个人的表态,是你们两人共同的表态,没有你的支持子农做不到,子农是相信你才敢走出那扇门的。你要是没了,就是子农逼死你的,往大里说就是国家逼死你的,这个你就能扛住了?你委屈于此,了不起也于此。你是对香港和国家有用的人,你好好活着就是对子农的尊重,往大里说就是对国家的尊重。”戴梦岩被说到了心底最隐秘的痛处,嘴唇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老九说:“出去散散心也好,早点回来,别让九哥惦记。”戴梦岩的眼泪哗哗地流,已经坐不住了,说了声“谢九哥”,起身去了登船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