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当尼采哭泣》

吴诗涛 2022-07-18 [读后感]

故事概述

布雷尔是19世纪末维也纳杰出医生,却身陷对病人肉欲幻想而无法自拔,在善于撩拨男性的路·莎乐美的引诱下,试图治疗不愿接受任何帮助的哲学大师尼采。尼采一生为健康问题所苦,早年受苦于严重的偏头痛,最后死于严重局部麻痹痴呆(末期梅毒的一种形态),他的求诊记录涵盖了遍布欧洲的多位医生。

历史上,他们二人未曾碰面,作者欧文·亚隆架设了舞台,使他们在1882年的维也纳相遇,开启了这篇高潮迭起的心理推理小说。小说对历史人物的还原度很高,作者不遗余力展现说出“上帝死了”的存在主义大师尼采的智慧,他洞穿关系背后的权力,并相信“没有人会有帮助他人的欲望,帮助他人仅仅是为了支配他人,并借此来增加他们自身的权力”。

在面对拒绝可能把自己的权力拱手让人的尼采时,布雷尔展现出一位名医的熟练与耐心。几经峰回路转,在这场不知道谁是病人、谁是医生的治疗中,两人最终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超越各自人生的困境。

全文最精彩、让我拍案叫绝的部分,便是在尼采讲述理想婚姻后,布雷尔发现自己受到了命运的羁绊,他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找到自己。

尼采和布雷尔医生的对话如下:

“一种理想的婚姻、亲密关系,仅存在于当它对某人的生存不是必要的时候。” 在布雷尔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领悟的样子,尼采补充说,“我只是打算说,要完全与另一个人发生关联,人必须先跟自己发生关联。如果我们不能拥抱我们自身的孤独,我们只是利用他人作为对抗孤立的一面挡箭牌而已。只有当人可以活得像只老鹰——不需要任何观众——才可能爱慕地转向另一个人;只有在那个时候,一个人才能够去关心另一个存在的增长。因此,如果人不能放弃一桩婚姻,那么这桩婚姻就注定要失败。”

“所以你指的是,弗里德里希,唯一去保全一桩婚姻的方式,是有能力去放弃它?这比较明白了。”布雷尔想了一下,“这种敕令对单身汉来说是绝妙的教育,但是,它给结了婚的男人带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我能拿它做什么用呢?这就像企图在海上重新建造一艘船似的。

为此,布雷尔告别妻子,离开维也纳,去看望让他身陷肉欲幻想无法自拔的病人贝莎和曾经的护士伊娃,终于发现疾病症状下的人性挣扎,彻底解除了心病。当他悔恨离开妻子的选择之时,弗洛伊德唤醒了对他的催眠,原来是梦一场。

因为他们本质上面临相同的困境,路·莎乐美就是尼采的贝莎。痊愈后的布雷尔根据梦境的经验,敏锐地利用谈话,帮助尼采摆脱绝望。

最终他们成为了尼采定义上的朋友,尼采也因此而热泪盈眶:

“为了你说‘我亲爱的朋友’的那种方式。我以前经常使用‘朋友’这个字,但是直到此刻以前,这个字从来不是完全地属于我。我一直梦想着一种友情,其中的两个人结合起来,去达到某种更高层次的理想。而此地、此时,它来临了!你跟我完全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结合!我们参与了彼此的自我超越。我是你的朋友,你是我的,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朋友。”有一刹那,尼采看起来简直是兴高采烈。“我喜爱那句话的语音,约瑟夫,我想要一遍又一遍地说它。”

故事到此结束,以一个圆满的结局收尾。作为尼采的读者,我更愿意去相信这是真实的历史,但现实不容更改。对于尼采而言,有一个生存的理由,就可以忍受任何过日子的方式,这个理由或许就是与一位名叫查拉图斯特拉的波斯预言家碰头。

摘录和感悟

应用哲学的时机尚未成熟。什么时候呢?距今50年、100年吗?当人们停止对知识的恐惧,不再把软弱掩饰为“道德规则”,能够找出勇气来打破“您必须”的束缚,时候就到了。那时,人们就会对我生动的智慧有所渴求。那时,人们就需要我,帮助他们做出真实生活的指引,一种不信宗教与发现的生活,一种克服的生活,对欲望的克服。又有哪一种欲望,会比渴望于顺从更为强大呢?

尼采对权力的话题极其敏感。任何让他感到可能把他的权力拱手让人的程序,他都拒绝参与。他醉心于前苏格拉底时期的希腊哲学,尤其是阿哥尼斯观念——关于一个人只能透过竞争来启发天赋的信念。对于任何放弃竞争并声称自己是个利他主义者的人,他会彻底地怀疑他们的动机。他的观念启蒙于叔本华(Schopenhauer)。他相信没有人会有帮助他人的欲望,帮助他人仅仅是为了支配他人,并借此来增加他们自身的权力。

当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的时候,宙斯放在其内的灾祸就逃进人类的世界中,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是,那里面依然保留了最后一个灾祸——希望。自从那时候起,这个盒子与它所储藏的希望,就被人类错误地当成幸运的宝库。但是我们忘掉了宙斯的愿望,他要人类继续让自己受折磨。希望是灾祸中最糟的一个,因为它延长了折磨。

尼采继续着:“你看过了我的书。你了解我写作的成功,并不是因为我有智慧或学者风范,不是这样的。我的成功是因为我有胆量与意愿,将我自己与众人的慰藉分开,并且去面对强烈又邪恶的倾向。研究与学问始于怀疑,然而,怀疑在本质上充满了压力!只有强者能承受它。对一个思想家而言,你知不知道真正的问题是什么?”尼采并没有为了等候回答而稍作停留,“真正的问题是:我能承受多少真理?这不是你那些想要消除压力,想要过着宁静生活的病人所能做的行业。”

我们之间有一个重要的区别。我没有宣称要为你做哲学的研究,反之,医生,你却不停地假装你的动机是为我服务,是缓解我的痛苦。这样的宣称与人类的动机无关。它们是奴性精神状态的一部分,由神职人员的宣传机构所做的狡猾策划。把你的动机解剖得更深层一些!你将会发现,永远没有人做任何事情是完全为了他人。所有的行动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所有的服务都是利己的,所有的爱都是自私的。

人永远无法真正从他人得到帮助,人必须要找出帮助自己的力量。

性关系与其他关系没有两样的地方,就在于它们也牵涉到一种权力的斗争。基本上,性欲望就是完全去主宰另一个人身心的欲望。

我尝试教导他说,真理的爱好者,不畏风暴或狂飙的水域,我们所怕的是浅薄的水域!

他的哲学是关于生命并为了生命。最好的真理,他始终这么说,是从一个人自身生命体验中破茧而出的血淋淋的真理。

或许症状是意义的信差,而且,只有在它们的意义获得理解后,症状才会消失。

“我有一个病人是位接生婆,”布雷尔持续下去,“她年老、干瘪、孤独,她心脏的功能在逐渐地衰退中。但是,她依然对生命热情洋溢。有一次,我问她有关她热情的来源。她说,那是在举起一个静默的新生儿,与拍醒他的生命的那一刻。她说,通过沉浸在那奥妙的一刻,那跨越存在与毁灭的瞬间,她又恢复了活力。”

他想到尼采对友谊的定义:两个人结合在对某种更高层次真理的追求当中。这难道不正是他跟尼采今天在做着的事吗?是的,他们是朋友了。

“责任?责任可以取代你珍爱自己的优先性吗?责任可以取代你本身对不受限制的自由探索?如果你没有完成你自己,那‘责任’不过是为了你的自我放大而利用他人的婉转说法罢了。”

“约瑟夫,最好要有勇气去改变你的信念,这要好得太多太多。责任与忠实是遮羞布,是用来躲在其后的帘幕。自我解放意味的是一个神圣的不字,甚至是对责任。”

“一无所有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为了茁壮的成长,你必须先把你的根部深深地穿进虚无之中,并且学会去面对你最寂寥的孤独。”

“我同时还学到了,”布雷尔说,“或者它也许是同一回事,我不确定,我们必须以仿佛我们是自由的方式来生活。即使我们无法逃离命运,我们依然必须迎头抵住它,我们必须运用意志力来让我们的宿命发生,我们必须爱我们的命运,就如同——”

某些穆勒说过的话,当下回到脑海里,‘选择正确的敌人。’我想那就是关键!这些年来,我一直与错误的敌人在战斗。真正的敌人一直就不是玛蒂尔德,而是宿命。真正的敌人是衰老、死亡以及我本身对自由的恐惧。我责怪玛蒂尔德不让我去面对我实际上不愿去面对的事!我怀疑,有多少个丈夫对他们的妻子做相同的事情?”

布雷尔暂停一下,抓抓他的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除了要感谢你之外,让我知道了生活愉快的关键,在于先去选择必要的东西,然后去热爱所选择的东西。”